孟玊提起鲈鱼羹和方才那只兔子, 刘僖姊便知道他心中有了计划。但这人行事不寻常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孟玊明显也看出她的担忧, 主动开口交代:“万物相生相克,无下则无上,无低则无高, 无苦则无甜。那将军既然喜欢喝鲈鱼羹,那我便给他来一碗世上独一无二的,保他终身难忘。”
“你在那兔子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此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熟悉。牛文寨密探兵器库时, 她似乎也问过他同样的话。那只带着她簪子的兔子,也是一只极其悲惨的兔子, 估计被火镰引燃以后烧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为何这家伙老是跟兔子过不去,且手段次次卑劣残忍, 她在心中悄悄的龊之以鼻。
孟玊坐在泉边,热气上头,索性脱了脚上的鞋子,将双脚置于泉水, 悠然自得,闭上眼舒适的发出一声低吟。刘僖姊皱了眉头,那是她方才洗脸的地方!
“我能做什么, 不过是让它临死前吃了顿饱饭罢了。我这个人吧,其实还是挺有善心的。所以, 你就别拿刚才那种十恶不赦的眼神看我, 这样我会骄傲的。”他睁开眼, 冲她眨眨,浑然就是个不正经,遭人打骂都不带解恨的。
她翻翻白眼,语气暗讽,明显不信他的胡话:“孟公子能谈笑间轻贱全寨人的性命,却非凡人。”
“轻贱数千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我若能轻贱了数万人的性命,你又该当如何?”孟玊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笑意,盯着她,眸中流出复杂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却又不寒而栗。
刘僖姊袖中的手猛一紧握,神色不改,与他视线对上,含笑道:“若真是那样,我会杀了你。”
“你要杀我?那些人犯了谋逆罪,你自己都容不得,我不过替你出了手,你为何要杀我?”他眯了眼睛,没有对她的话有恐惧反应。
“我最讨厌被人截胡了,尤其是被自以为是的人。他们是要死,但不是谁都有资格动这个手。我要他们死的明明白白,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血流成河,绝不放过一个。”她声音愈低,但气势却内敛而张狂,令人不由臣服,仿若天生的王者,即便不站于鼎峰,也可睥睨苍生。
“好狠的女人啊。”他感叹一声,躲过她的眼神,看向前方,张嘴解释:“我方才喂了那兔子许多荆芥,这是一种中药,附近便有。荆芥与鲈鱼不能同食,是相克的食物,同食二者,轻者周身痛痒,重者可危及性命。方才那些人寻了半晌的野菜,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做出鲈鱼羹端到那位将军面前邀功。若那将军真的喜欢喝鲈鱼羹,应该会吃下不少。”
“你的意思是……鲜丹?”
刘僖姊想了想,约莫猜到了他的计划。既是下药,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鲜丹。在客栈时,她是亲眼见到岑越重伤将死,鲜丹是如何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一身医术如转世华佗。
他点点头,丝毫不惊讶她的迅速反应,继续道:“军中应有医者,但病症急重时,恐怕那些人也束手无策。我将荆芥喂给兔子,便绝了他们查到毒源的可能。鲜丹出现在上安郡,又在客栈现身,行踪诡异。但凭其神医之名,我想这里的人会找上他的。”
“可是金缨说他可能被宋灵儿的人捉走了。山林大火后,宋灵儿生死未卜。”刘僖姊不想他连荆芥来源这么细小的问题都想到了,没有直接诱那些人挖出,反下药给兔子。若那将军中毒后要查真相,也决计查不出什么。此人心思之缜密,她平生未见,莫名有些令她忌怕。
“既是赌,便要有胆子下注。鲜丹并非普通人,牛文寨的人寻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岂会轻易被捉。至于宋灵儿,她身子差成那样,却是个贼头子,喜夫子难道想不到她背后有人?那日大火我能算到东风一刻便停,却算不到她为了保护这山谷里的秘密,宁肯全寨的人葬身火海。我这些普通人啊,到底比不得那些做惯了打家劫舍勾当的人。”
孟玊深深感慨,几句话便将自己的罪责推脱的一清二楚,实在令她更加瞧不起。只是眼下正事要紧,她对他又有心结,便不愿再跟他缠绕些无意义的话,只由得他耍贫,自己只当看不见。
“走!”她利落起身,厌恶的瞥了眼某人的大白脚,竟比女人的还要细嫩。
“去哪里?”
“回城,找神医!”
“你这女人,等一等!让我把鞋子穿上啊!”
某人在后面叫嚷,她脚下不停,走进林子拽起孟金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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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连绵,林深树密。一队人马停在山脚,约莫有十几个人,个个手执弓箭,身材魁梧。为首一人,胯.骑枣红大马,相貌英俊,威风凛凛,脚蹬黑色金纹靴,身着窄袖深蓝缎衣,自有一股干练精神之气。
“少主,干粮与弓箭都已备足,随时可以入山。只是这山林颇大,此处又极为险峻,莫说一日,便是一月也难猎全。”
何珩抬头环视群山,此处层峦叠嶂、山峰入云,确实是天险之地。他嘴角一笑,自信踌躇,道:“这样的地方,才能猎到好东西,爷喜欢。”
属下见他如此,自知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各自备好弓箭,免得一会儿入林出现了什么凶猛野兽,他们应对不及,也无法保护少主。
“宋超,少夫人的事可安排好了?”出发前,何珩又问了一遍,这是第三遍了。
那被叫宋超的人也是方才开口提醒的人,是个浓眉大眼的硬汉。见何珩发问,他便驱马上前回话:“禀少主,已经派人去寻找少夫人。一有消息,立刻通传少主,且没有惊动家主。只是属下有些不解,少夫人明明是在关内高阳的何家消失的,为何少主要派人在上安郡寻找?难不成夫人也来了这里?”
“她应当会来,只是我不希望她来。”他说完这话,在心底又默默说了一句,只给自己听。
元儿,你当真是长公主派来何家的?若你真出现在上安郡,又要如何面对我。数年夫妻情分,到底是谁信不过谁。
宋灵儿的话终究还是被何珩记在了心里。纵然他告诉宋灵儿自己与元儿夫妻情深,可这女人却像是毒蛇,不断的在挑战他的底线,蛊惑人心。元儿的身份不同寻常,他早有察觉,可始终没有派人去查。一方面是顾忌妹妹的情面,一方面是元儿对他的感情太过沉重。如今真相已明,他与元儿这对夫妻,恐怕要从今日做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