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怀中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一双黑色幽深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嘴角拧出一抹苍白却又绚烂的笑意,道:“你我......只有婚约,你自称‘为夫’怕是......不好,会坏了本公主的......的名声。”
孟玊面上浮现惊诧神色,在确定她真的‘活’过来的以后并没有太过剧烈的情绪起伏,只在眼尾勾出轻笑,而后便是一抹刻意的激动,道:“回去以后我就娶你,做我孟家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
“这话......可真好听。”她笑了笑,突然泪雾朦胧,看不清他的神色。颤巍抬头想要触碰他,却在剩下一指距离的时候停住,她有些害怕,道:“我想......自己约莫是傻了,还能见到你,挺好的。”
即便下定决心此生不复相见,再见时却仍旧忍不住心中窃喜。方才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她甚至看到母后笑面迎迎的来接她,对她说想女儿了,要接她回家。可是在闭眼的最后一刻,她想到的人却是他。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那一刻只想见他,就一面,就一眼,就一次。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真的就看见了他,鲜活又真实。失而复得的感觉最是欣喜,满足排山倒海的灌上心房,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
孟玊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重新放到草席上,不经意间触了她的皮肤,依旧冰凉。他拉过她的手亲自检查脉搏,确信她胸膛里的那颗心还在跳动后,才算是彻底的安心。
刘僖姊闭眼缓了一会儿,找到些身体的温度以后复睁开眼睛,再看孟玊的时候,眼神已经是平静死水,敛去了所有非分的情绪。她冲他了无力气的扯扯嘴角,悄悄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就算是体力不支撑不住身子,就算是堪堪摇晃,她也还是想直视着他的眼睛,同他说一句极为重要的话。
“孟玊,我喜欢你。”
她眼睛澄澈,不掺一丝杂质,直直看向他眼底深处的冷漠。许多年前,宫墙琉璃瓦,她也曾对一个人说过喜欢,便如现在这般真挚、诚心、勇敢。
“岑怀,我喜欢你。”
少女带着满腔的爱恋,对倾慕的人说出心底的秘密。
“公主失言了。公主之于臣,是君,是徒,臣之于公主,是臣,是师。臣若有幸陪公主走完这一路,当无愧社稷,无愧黎民。臣若无幸,也当无愧己身。”
青年站在少女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君臣之礼,说下这最动听的残忍拒绝。
许多年后,她又爱上了一个人,说了同样的话,怀揣同样的感情,却有了不一样的心境。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另外一个人,肯为他忧心不已,肯为他辗转反侧。曾几何时,她坐在政事堂的最高处,看着心爱的人跪在自己的脚下,她以为这辈子也便如此了,能静静的看着他,即便是从未得到。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与那一纸婚约上的那个人隔着千山万水,此生都不会有交集。这么多的曾几何时,却敌不过一刹那心动。她从前真心爱过一个人,便十分清楚爱一个人的感觉。所以在她对孟玊有了第一缕异样的情感以后,她便警觉惶恐,想要赶他离开。许是第一次爱恋没有得个圆满的结局,她便有些害怕第二次尝试,害怕再次受挫。可事到如今,她骗了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孟玊,毕竟他比她还要聪明,能识透人心。
孟玊无一丝逃避,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迸出火花,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觉得这女人生了病以后越发的柔软,然后裂开嘴笑的灿烂。
“如此正好,你我一纸婚约,当是上天恩赐。喜儿,我也喜欢你。”
这一次是不一样的结果。她说喜欢,他也说喜欢。可是她心上的那头小鹿却不再乱撞,好似没了生气。只有一股悲凉涌出,让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她仍旧与当年的少女一样,满腔爱意终究错付。
“孟玊,何必自欺欺人呢。”她讥诮扯扯嘴角,往后退了退与他拉开些距离。
孟玊捏她脸颊的手落空,摸了摸脸上那道浅疤,眯了眼挪揄反问:“是嫌弃小爷现在长得不够好看,不如以前俊?”他顿了顿,再道:“不好看你也得将就一下,找夫君又不是找戏子,若是太俊反倒不安全。”
她的目光也随他的动作落到那浅疤上,缓缓伸出手去抚摸它,动作轻柔小心,歪着头小心问:“当时......一定很疼吧?”
孟玊愣神,一抹异样的目光从眼底极快的滑过,感受着她指腹的温度点点头,道:“还行,你可不许嫌弃我。”
刘僖姊手上动作一顿,而后顺着他的脸颊垂下,眸中一圈一圈的涟漪荡起,最后又一丝一丝的复归平静,她道:“孟玊,你大概从未真心爱过一个人吧,所以不晓得若是真爱一个人,即便是嘴上不说,眼睛也会让旁人感受到的。我爱你,不晓得什么时候你就藏在我心里,怎么赶都赶不走,很是烦人。这份感情你也感受到了,对吗?”
孟玊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也不想等他回应,继续说下去,像是给自己听得,也像是给他听的,道:“你能感受到我爱你,所以你就肆无忌惮的骗我,对吗?”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无声又哀痛,继续道:“你曾毫不顾忌的对我袒露过很多情绪,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有七情六欲的人。可我不是傻子,我也是一个有心的,我能够感受到你的理智,你的不喜欢,你的逢场作戏。我不知道你为何故意让我爱上你,我只怪自己没出息,中了你的圈套。孟玊,到底是你厉害,我虽算计你许多,但你一出手便偷了我整颗心。”
“刘僖姊,你莫要这般自信,喜不喜欢你说了不算。”他冷笑,抓住她的肩膀,用强硬的姿态逼近二人的距离。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刘僖姊,却像是念过千遍万遍一样,熟悉的就挂在嘴边。
“怎么不算?”她扬眉反问,没有丝毫羞怯,硬道:“人家都说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是皆大欢喜。可在我看来,你情我愿终是比不过郎情妾意。我是喜欢你没错,但你不喜欢我,我便不要你答应,不要你委屈求全、惺惺作态!若是有情,即便是相忘于江湖又如何,若是无情,即便是相守一生也不过是互相折磨。”
孟玊被她三言两语的激怒,心中着实纳闷儿,怎旁人表白心意都是浓情蜜意的,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剑拔弩张。他倒是头一次遇到说喜欢还能被驳回的,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倔,这么不听话。他耐心快要用完,捏了捏鼻梁,重重叹一口气,道:“也罢,我们先不说这个,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刘僖姊却甩开他的手,讥笑道:“你瞧。你这般不耐烦的样子,可是有半分真心想听我说?”
“你就非要无理取闹吗?”孟玊皱眉,再道:“我说喜欢你不信,我说旁的你又不服气,你到底要我怎样?难不成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刻着刘僖姊三个字?”
“你滚!”
孟玊的话彻底将她激怒,若非身体无力,恐怕她就要跳起来同他打一架了。而此刻她就只能一手抓住胸口,一手指着祠堂门,情绪激动的赶他离开。
孟玊见她如此,一股无名怒火也在心头燃起,猛然起身,以睥睨的姿态俯视她,道:“你如此厌烦我,倒是我自讨没趣,在林中不眠不休的找了数日才找到你。也罢,你好生休息,我走。”
祠堂空落落,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再无半分力气强撑,颓然跌在席上,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的灵魂。许久以后才听得一阵阵的抽泣声,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带着无法纾解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