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珮见刘僖姊回房, 立刻上前将手炉塞到她手中,嘱她仔细心神。
刘僖姊刚醒, 身子绵软无力,方才撑着出去走一趟已是尽力, 此刻卧在榻子上独自沉默, 不发一言。
苏珮见状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在旁小心侍候着。
不多会儿,岑怀求见。
岑怀坐在她对面, 一袭白袍本应衬得人丰神俊朗, 可眼下却只添几分骨瘦, 他都有些撑不起这衣服了。
刘僖姊心有愧疚, 询问:“岑相的伤可好些了?”
岑怀微笑回她“无碍。”
她知他这是宽慰自己, 便垂睫沉声道:“我料想霍氏一族不会善罢甘休,却不想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想要入营行刺,杀了我以绝后患。”
那日何珩提醒刑元元,道这霍氏一族行事不端,早年间在襄州的名声不好,恐会做些暗害的下作事。果不其然, 就在何珩与军师定下诱敌空城计的两日后后, 霍氏就趁着何珩外出巡营之际, 派了百十名高手偷偷潜入大帐暗杀长公主。
亏得此话何珩不仅提醒了刑元元, 也交代给岑怀。当夜, 岑怀领人及时赶到, 贼人虽未能得逞,却也捅了他一剑。幸好,未中要害。但岑怀不比何珩这些军伍之人,自是有些受不住,连着昏睡几日,醒后襄州就变了天。
“殿下此番太过胡闹,怎可因一己私欲而行此肆意妄为之举。”
岑怀面色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那眉宇间的一抹苍白,更因眸中蕴含的愠意。
刘僖姊知他定要说教,但自己为了这数万大军的安危而孤身犯险,怎到他嘴中就成了一己私欲?
“殿下从前并非如此。”他启唇,再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论何人,做每一件事都应当有每件事的目的,殿下可是忘了自己如今身肩何等重任?”
她苦笑,轻轻摇头,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她曾经教过孟金缨,却不想她的所学所想分分毫毫都来自于他,潜移默化竟是这般厉害。
“殿下为一时之勇毅,而忘大局之所求,此乃私欲。刑元元之死,便是偿了殿下这私欲。”
“你今日就是专门训我来的?”她抬眸与他直视,莞尔一笑,其间夹杂苦楚与心酸。
“并非。”
岑怀从袖中掏出一沓子案卷,道:“这是当年许国公案的卷宗,臣特意带来给殿下。”
她微怔,随即看向那卷宗,心口像是被一颗大石头给堵住了。
知她若此,当世除却岑怀可还有第二人?
“臣知殿下这些年都未放下此事,此番夺下襄州必是要重翻旧案,查明真相的。与其令殿下劳累伤神,倒不如臣先将这些琐碎事情做了,也好助殿下一臂之力。”
岑怀将卷宗整齐置于桌上,这些东西都是他花费了一个晚上整理的,耗神颇多。
太初十四年的许国公案,曾是襄州乃至整个大靖都轰动一时的案子。如今提起,怕是没几个忘记。但人们记得的,更多的是当朝长公主雷霆铁血的手腕,和冷酷残忍的刑罚获罪。
许国公家族荫封百年,祖上是大靖的开国元勋,满门荣耀勋贵,乌衣门第。可谓祖功宗德流芳,子孝孙贤世泽。然就是这样的望族人家,一朝获罪亦是厄运无可避,从天上跌落地下,成为人人讳谈。
刘僖姊将那些卷宗拿过,在手中翻看两下,当年的记忆就铺面而来,叫她郁结。
算起来,许国公夫人是她的姨母。
先惠孝皇后一兄一姐,兄长如今是关内何家的家主,姐姐便是襄州许国公夫人。年幼时,她记得这位国公夫人还带着子侄进宫瞧过母后,姐妹情深,羡煞旁人。那时,她们常常在一起说些体己话,不允任何人在场。
岑怀见她神情忧思,便知她定是忆起了先皇后,于是道:“许国公投敌叛国,得此下场是应当的,殿下不必愧疚。”
盛极一时的门阀,若非犯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又怎会落得个那般凄惨的下场。齐国公投敌存有贰心,多年来利用地势之便与北漠勾结,意图迎外敌而入。任谁都难以相信的事情,便连她当年也是不信的。可这就是真相,任谁也无可反驳。
她当年亲查此案,果断狠绝,任凭那许国公幼孙在长街磕头三日都不允他见双亲最后一面。甚至将国公府内的一众族人剥皮暴尸,悬在城头足八日,血流而竭。
她不后悔当年查办此案,但彼时她年少气盛,意欲借此机会在中书门下一众老臣面前立威,手段刑罚不免就狠了些。如今想来,纵是滔天罪行,也当给这世代荣名的人家留些尊严和体面才对。
“殿下可是这些年查到了些什么,才如此挂怀此案?”岑怀虽知她心牵此事,却从不知其中缘由,今日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
“在冯盛之前,姬离并非全无踪迹可寻。”她眸子烨亮,每次提到姬离都会有此种神情,一股子莫名的激动与兴奋,再道:“许国公案的背后,我一直觉得有人暗中阻挠。当年牵扯到北漠质子,恐国体丧面,无法明查,但我心中从未卸下此事。刑元元便是因此去了何家。”
“北漠质子?”岑怀蹙眉,惊诧她突然提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