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狠下心肠,罢了罢了,死便死罢。
就这么一线生机,转瞬即逝。
“我的名帖,参军想是已看过了?”她仰起脸,轻声问道。
柳绩摸不着头脑,试探。
“冰人说杜家有心耽搁,并未将名帖予某。莫非……她敢捣鬼?!”
杜若噗嗤一笑,却将眼定定看着他,双眸笑意盈盈,似根羽毛撩在他心上。柳绩心头擂鼓一样,勉强定了定神。
“小娘子看某作甚?”
“参军原来是个老实人。”
柳绩一边耳朵火烧火燎,怔怔瞧着面前丽人。
诗礼之家果然不同,小娘子的闺房收拾的何等精细,隐隐香风习习,又有书有琴,满屋挂着的轻纱把房间装点成个月洞仙窟,然而仙子都比不过她流转眼眸。
耳边听她莺声呖呖,可惜只得‘参军’,若哪日得她亲口唤声‘柳郎’,不知何等适意快活。
柳绩想到此节,忍不住面露痴相,果然便招来好大一个白眼,附送娇嗔。
“那便待参军算了我八字再说。”
柳绩忙指着天发誓。
“庙里和尚说些什么有甚要紧,某只认准了小娘子。”
杜若掩口轻笑,微微侧身,“我天生煞星命格,参军不怕?”
柳绩将胸膛挺了挺,大力拍腰间横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要小娘子不嫌某粗豪。”
他果真有这份心思就好。
杜若暗自欣慰,柔声道,“阿娘已与冰人议定了正月十八往大云寺卜卦。参军既搬了家,不妨就在延寿坊。参军天生神力不怕劳累,也省些车马嚼裹。”
柳绩忙问。
“小娘子可喜欢矮马拉的车,比寻常大马车走的慢些,却稳当的紧,风雨天也磕碰不着人的。宫里娘娘都坐矮马车。”
杜若嗔怪地瞟了他一眼。
“我家中只有牛车,却不知矮马车坐着如何呢。”
柳绩见自家竟有一样能胜过她娘家,高兴的搓手,哪里还记得矮马价钱。他洋洋得意,恰碰上她目光,两人相视而笑,又亲近几分。
一阵风过,两人站在窗前,不约而同都去瞧天上又圆又白的大月亮。朗朗清辉如许,照的人面晶莹透彻。此时街上本是极热闹的,满城的人都在外头游逛,又有爆竹、又有歌舞,他俩却都未听见。
柳绩看她鲜艳明媚笑脸,忽然间福至心灵,吟起诗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倒也是李白,只是三岁孩童都会背诵,他巴巴儿的念出来,杜若不由得笑了。人虽粗笨些,究竟一片真心。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柳绩不懂女孩儿家患得患失心事,掏出怀中织锦荷包,抽开带子,露出一只精致白瓷小罐,再扭开犀角小盖,正是一盒玉露桃花粉。
“从前阿姐未嫁时喜欢这家香粉。某不识气味,只捡了最贵的买。小娘子将就些,或是喜欢哪家,都告诉某。”
他将罐子放在案上,眼瞧着她,大着胆子伸手拈了旁边妆台上一片才摘下的花钿,在指尖摩挲片刻,塞进荷包贴身放了。
他举动亲昵,杜若双眸含着笑意,倒有些喜欢他这么直接。
柳绩见佳人未做那等羞惭之态,是个知情识趣的,心下也十分欣喜。
他长揖落地,“明年今日,某当与小娘子月下踏歌。”
杜若也深深纳福。
“我舞姿粗陋,还望参军不弃。”
夜色已深,再晚便不像样了。
柳绩握紧拳头,三两下便翻过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杜若双腿一软跌坐在榻上。
这条计策若行得通,姐妹俩少说三五年不得来往,往多了说,许是半辈子。王洛卿骤然见到姿色平平的阿姐去应选,只会以为杜家没有自知之明,人前走一遭,落选便是,也不算什么罪状。他白得阿耶银钱,不至生出怨怼。再往后一步,便是替阿姐另寻人家。
若照头先媒人说的柳家情形,前几日替阿姐谋划的嫁妆还算合衬。不过如今柳郎横插一刀,竟能买了隔壁宅院,倒像是她见财起意临时截胡。若还寻个穷的,两下里有了落差,阿姐心里必定更加不乐。若说寻个有家业的,嫁妆又显得少了,男家未必乐意。
几头不对付,都还好说,待自己携了箱笼投奔柳绩,便是将头面全折变了送给阿姐也无妨。只是想再找到如柳郎这般合阿姐心意的,就不易了。
这桩事难办的紧,只胜在时间宽裕。阿姐才十六,大半年功夫做下地,色色安排齐全,十七之前嫁了也不显得晚。
至于自家,这辈子便在隔壁宅院中度日。她苦笑一声,也好,离娘家近,年节下采买猪腿便赖在房妈妈身上吧。
杜若晚间做了许多想头,自然又浅眠,第二日晕头转向起来过节。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时候还早,长安城里到处是夜间灯会留下的残迹,硫磺味道久久不散,大街上却已是空空荡荡。想来人家都是连熬两夜,筋疲力尽,还在补眠。满城的彩灯浸在雨丝中褪了颜色。
只有思晦兴奋的紧,嚷着先去花萼相辉楼前看新鲜花灯。
牛车走了半日方到,姐弟三人下了车,仰头一瞧,灯轮果然又大又壮观,遍布锦缎,扎着各色花灯。夜间必是火树银花十分灿烂,白日里看就显出粗糙来。
思晦瞧了一会儿,遥想昨夜热闹,丧气的踢了一脚路边石子。
“阿耶真讨厌。”
莲叶搭起架子来。
“小郎君一天大似一天,说话做事也该有些规矩。”
韦氏没出来,莲叶自诩长辈,口气老成持重。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不肯与她白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