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在庄上歇够了劲儿,人养圆了几分,又喝了庄头酿的碧绿浊酒,回程时醉意仍未散,燥得直嚷热。她卷起车帘,将粉雕玉琢的胳膊伸到风中摇晃,隐隐露出八圈缠臂金。
个多月来心头压着大石,总也无心打扮,到今日心气儿才终于松了。
杜蘅对面坐着,见妹子头发挽成一窝丝,鬓发虚笼,插了满把珠饰,正把桃红地对襟齐胸襦裙上的湖蓝色飘带当打绦子那样从上到下打出七八个成对结花。
她不禁笑出来,再没见过比妹子更爱在打扮上花心思的女孩儿。
农庄小住,随车未带多少衣裙,只好在飘带上做文章。旁人都当胸扎两朵罢了,她又别出心裁。大朵结花顺着柔软腰肢垂下,好似一只只蹁跹飞舞的大蝴蝶。
“前几日病的像个蓬头鬼,刚好点儿,又活泛了。”
驾车的福喜喝了酒,被小风吹着,头晕眼花犯困。
荣喜胳膊肘子顶了他一下,喝道,“睡迷了?”
福喜打个激灵,揉揉眼睛,忽见前方老大水坑。他忙挥鞭狠抽,扯着辔头向左边扭,偏后轮又碾过个磨盘大小黢黑石块。
——咣当,咔嚓!
后头跟着的两辆马车骤然受惊,不约而同勒住马儿,马蹄高高奋起,嘶鸣声划破空气,刺耳尖利。
杜家的车厢向边上一歪,眼看就要翻倒。
“啊——”
杜蘅、杜若、海桐一齐惊叫出声,齐齐向右侧摔倒,唯有思晦扯住车帘稳住身形,亦是煞白了脸。
千钧一发之际,缀在车后的柳绩骤然勒住马,随即沉腰探身,右手拉住缰绳,身子悬空,左手挥刀入土。
当地一声!
将抵住车轮的石头一刀挑开。
那石头飞甩出去,车厢原地晃了晃,竟稳稳停住了。
众人互相搀扶着爬出车厢,抚着胸口暗叫‘好险’。
杜若眼尖,瞧见个俊秀郎君提着横刀立在路边,两只鸟皮黑靴踩在污水中,正满面担忧盯着自己。她忙抹袖子掩住手臂,深深福下去,姿态庄重口齿清晰地道谢。
“见过姐夫。”
——姐夫?
柳绩面上倏然变了颜色。
福喜、荣喜两个也忙跟着行礼,唯有思晦瞧柳绩神色复杂,多看了杜若两眼。
柳绩沉着脸一言不发。
小娘子穿的正是上元夜那身衣裙。当着日头他才看清桃红底子上既有缠枝牡丹又有玉色蝴蝶,做个蝶恋花图样,那蝶儿织的精细,绕花三匝,恋恋不舍。
再看她身后两个女郎,俱是十五六岁年纪。
一个圆脸丫髻,衣裳俭朴,一下车就忙着前前后后替小娘子掸衣角。另一个头上梳高髻,对插两把金梳的,却是局促地站着不动,羞得满脸通红,身上出炉银的小袖衫外头斜斜搭了一条嫩绿披帛,系着油绿地印白色宝象花的宽摆多褶裙。
不是丫鬟的这个,却是何人呢?
与小娘子像是像的,只神态端然,不及小娘子水色玲珑,像里头就透着几分南辕北辙。概因除了样貌,小娘子身上还多一份独属美人尤物的风韵媚态,举手投足间与众不同。
柳绩皱着眉,眼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一个是温润里头带着沉静,一个是轻灵里头带着爱娇。
杜蘅向来端庄稳重,这当下却是沸腾如火,讷讷地说不出话,绞着披帛半侧着脸,想看又不敢抬眼。正议亲的人家,未婚夫不声不响跟着,不是心疼娘子又是什么。
杜若也闷着头装哑巴。
三人站成个一对二的格局,陷入一种古怪而紧绷的气氛中。
末了还是柳绩咳嗽道,“未请教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他依礼垂头问话,并未看向任何人。
照不相干的人看来,根本就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
可是杜蘅喜滋滋答道,“柳郎客气,这是我的妹妹,行二,亲友间都唤作杜二娘。”
“杜二娘?”
柳绩望着杜若越埋越低的面庞,语调间带出一丝非常平缓甚至自嘲的笑意。
“——原来是杜二娘子。”
他掉转头向杜蘅露出询问神色。
“杜家一共有几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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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姐夫人品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