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不曾。”
杨慎怡面上微滞, 难得地带了一丝羞赧,却还是侃侃而谈,没有丁点阻滞。
“杜甫祖籍襄阳, 阿耶正在兖州任司马一职。这几年他四处浪游, 增长见闻,去岁才中了乡试,今年将考进士科。就凭他诗才敏捷, 必能一击而中, 跃上龙门。到时候金銮殿上答对, 说起新科状元是您老的孙女婿,圣人也得赞您眼光独到。”
本朝科举,有明经与进士两科。明经考察经义, 进士主试诗赋。俗话说,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可见明经比进士容易及第。
太夫人听得杜甫不过待考, 还要考进士科,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杨家门楣高贵,杨慎怡尚且只敢以明经出仕。这姓杜的罪臣之后, 圣人心里挂了名儿的人物,倒要去闯进士科绝路。
“好你个杨大郎!”
她气的直发起抖来,踮着脚, 将手指点到他脸上。
“我在这里殚精竭虑, 挖空了心思讨好惠妃。你倒好!就只管给我扯后腿!挖坑!你不孝!这么多年你弟弟侍奉母亲,教养儿女, 杨洄可是我们杨家独苗儿!你做大伯的, 不说拿子衿与朝中权贵联姻, 替杨洄做些后路。偏去寻这等人!他在长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把子衿许给他,你是要养你的好女婿一辈子,还是要叫子衿跟着他去什么襄阳?乡下地界儿,做个土财主,日日与农妇姐妹相称?我告诉你,子衿虽然年岁大了些,到底是我杨家嫡出的女儿,且还与那韦英芙并称才女,人家做王妃,你拿女儿去填破落户?你休想!”
杨慎怡被母亲从小骂到大,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早皮实了,当下背着手,不紧不慢翻起眼皮,对太夫人的安排很不以为然。
“阿娘也说杨洄是杨家独苗,是谁做主将独苗拿去尚了主?做他李家的上门女婿?”他振振有词,“尚主可是出不得仕的?!杨洄一辈子做个驸马都尉,六品!儿子的四品官阿娘都看不上,倒管这叫好亲?”
“你?!”
太夫人气得几欲绝倒。
她毕竟有年纪,怒火攻心,立刻喘起来,却也不敢高声同儿子叫嚷,只一下下自己捋着胸口顺气,生怕被这忤逆儿子生生气死。
两人站在正堂僵持,旁边服侍的丫鬟早去报了长宁公主知道,这会子功夫,长宁已赶了来,抬脸看见太夫人满脸紫胀,杨慎怡摇头晃脑犹在得意,只得叹了口气,先喊一声‘大伯安好’,又向太夫人盈盈下拜。
她穿的湖蓝暗花织锦束腰小袄,面容素净端庄,太夫人一见便觉得放心。
长宁赶紧扶住婆婆劝说。
“阿娘刚从郯王府回来,累了一天,先坐下歇歇。”
太夫人依言坐了。
杨慎怡也捡了席子坐下,“未知今日诸位皇子挑的如何?”
太夫人疲累不堪,坐在榻上呼呼喘气。
长宁问,“忠王怎么说?”
杨慎怡挑眉问,“阿娘怎的看上了他?”
太夫人瞪了长宁一眼,愤然道,“忠王还瞧不上咱们家呢!”
杨慎怡嗤笑出声,抬高手臂在空中指指点点。
“他还好意思看不上咱们家?这十来个长成的皇子,就数他最不得圣人喜爱了吧。要不是娶了韦家女儿,‘十六王宅’还有他站脚的地方儿?也罢,既然此事未成,儿子也不在这儿惹阿娘生气。”
他一把掼起搁在案上的官帽,预备告辞而去。
“你等等!”
太夫人手上抚着胸口顺气儿,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知道叫子衿嫁寿王是提不得的,便摆了摆手,言简意赅地道。
“惠妃看上了咱们家子佩。”
她停一停,有意要煞煞杨慎怡的威风,一字一顿的说,“做寿王正妃。”
——啊?
此话一出,长宁与杨慎怡两个俱是意料之外,两人异口同声。
杨慎怡惊问,“正妃?”
长宁也问,“寿王?”
“如何?我家子佩做不得皇子正室?”太夫人没好气的顶了一句。
杨慎怡摸摸胡子,目光闪了几闪,心道惠妃手段了得,必有后招。
长宁犹犹豫豫地问。
“惠妃,旁的可有说什么?”
长宁半生颠沛流离,侥幸逃出性命,回到长安后几乎闭门不出,极少去内宫走动,倒不是顾忌脸面,实在是吓得狠了。她没亲眼见着阿娘韦后、阿姐安乐公主的死状,听逃出来的宫人说,安乐是给人一刀削去头颅的。
太夫人听她音调发抖,扭过头,一双昏黄老眼扫到她身上,嘴里啧了一声。
“你可真是不中用!你怕的,惠妃娘娘只有比你更怕。你想想,是你们李家、韦家死的人多,还是她武家?”
提起韦氏‘驸马房’血案,长宁如浸冰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里帕子拧成麻花,战战兢兢地。
“圣人岂是好相与的。那,那可是能叫长安城里血屠三日的杀神!子佩若当真做了亲王正妃,岂非时常要在圣人跟前侍候,那能落得什么好处?”
杨慎怡难得与长宁意见一致。
“公主此言不差。他们李家往上数五六代,论到天子雷霆之怒,唯有则天皇后能与圣人相较。譬如圣人的亲娘窦氏,不过得罪了则天皇后身边婢女,便活生生被挫骨扬灰。”
长宁点头如捣蒜,伏在太夫人跟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