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并蒂, 可不是应当送给妾侍的礼物啊?!
杜若眉头蹙紧,取出花钗擎在手里轻轻旋转。
初春温软细密的日光把鲜红莹润的珊瑚染出了淡淡荧光,映得白腻的南珠也仿佛带了鲜艳色彩。
“……眉黛夺将萱草色, 红裙妒杀石榴花。”
韦氏双眸微睐, 喃喃吟出诗句,目光扫过她指尖榴花。
“永王年幼,外无母族扶持, 内无圣人爱重, 行事又全无章法, 如今八字没一撇,已把想册立你为正妃的话捅到了惠妃跟前,且并无往下头如何操办的章程, 这事儿如今还悬着。这样一来, 你已成了众矢之的。倘若不成,想再做其他皇子的妾侍, 便难如登天了。”
“永王?”
杜若微微一愣, 不复方才镇静。
——永王是谁?
她见都没见过, 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只听李玙说了一句‘最会以貌取人’, 又说他‘撒一句娇,想要两个三个都行’。
这么个人,懂得送花献殷勤?她是不信的。
杜若诧然问道, “这些日子的茶花都是他送来的?”
“不然还有谁?”
韦氏追问, “你可是私下与永王——”
杜若顿感窘迫,面上泛起一层红晕, 讪讪转开脸。
“宫中女官特意训导, 选看时不得抬眼直视贵人。所以各位王爷形貌性情如何, 女儿着实不知。英芙姐姐也早劝过女儿别做无谓想头。杜家门户低微,难讨得好处。至于什么永王,女儿连他的面目都没看见过。”
韦氏怔一怔,越发疑惑,“是吗?这却怪了。”
母女俩困坐愁城,齐齐盯牢花钗发呆。
杜若脸色阴晴不定,变了几番,迟疑半晌方道。
“杜家门第着实太低,当真册妃,只怕女儿便是如榴花一般被‘妒杀’的下场。”
她乍闻喜讯毫无骄傲自衿之色,反而冷静持重,一语中的,全然不似寻常少女一惊一乍,韦氏既欣慰又隐隐觉得何处不对。
“不过——”
杜若眸光辗转,思索片刻又道,“只要圣人点了头,不必等待册妃礼成,阿耶的官职便可升两三档了。”
韦氏脑中灵光闪现,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区区东宫六品之女,岂堪为皇子良配,且不论婚后如何,只要圣人认下这门亲事,杜家便无需再担忧儿孙出仕之事。
韦氏面上这才有了笑意,转忧为喜,抚着杜若发髻欣慰由衷地点头。
“可不就是,还是你说得对。”
杜若含笑转目,瞧着韦氏轻声道。
“阿娘莫急,永王既敢吐出话口,女儿自然要板上钉钉,再敲他两锤子。总之一日未至绝路,便还有转机。”
她语意坚定,眉头微皱,目光不知望向哪里,韦氏脸上的笑意慢慢沉静下来。
三月中了,房里摆着两盆杜鹃,花型平平,色泽却极鲜妍,往日里杜若爱摆弄脂粉,家里的杜鹃向来不得寿终正寝,全被她摘来染指甲,今年是没这心思了。
这丫头的心性,实在不是一般闺中女儿。
忠王府。
暴雨倾盆。天地被细密的雨幕笼罩,哗哗如柱,如蒙上一层青灰色的纱,水流顺着檐角飞溅而下,将青石板地面敲打的砰砰作响,惹的人心头烦乱。
英芙坐在窗前,手里抖着一帧精致的兰花笺,摇头漫声感慨。
“若儿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雨浓凑上来扫了眼兰花笺,嘻嘻笑道,“奴婢看低了杜二娘,上回还说她必是做妾侍的命,如今倒是攀上高枝儿了。”
英芙唾道,“王妃这么容易做上么?”
“咱们府里不容易,那是因为咱们王爷位次高,招了圣人的忌讳,又格外疙瘩难伺候些。永王那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册妃,还不就是圣人一转念的事儿。”
英芙低头看了看廊下站着的几个丫头,绣鞋和裙角都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扬手示意风骤出去叫她们散了,微微叹气。
“阿璘确实无足轻重,所以娘娘懒怠替他操办,一年年耽搁下来,都十七了,身边一个女人没有,着实不像话。不过他这么胡搅蛮缠闹一通,只怕还真成了。”
雨浓嬉笑着竖起两根指头。
“那今年你要添两个妯娌,永王那里添一个杜二娘,寿王那里添一个杨四娘。”
英芙扶额长叹。
“圣人都还没吐口呢,你这儿就都算上了。你且说如今这张帖子怎么办吧?这节骨眼儿上,若儿偏嚷着要来赏海棠。她要赏的是海棠吗?分明就是要赏阿璘!她这是成心挑唆着要阿璘赶紧替她吆喝去呢!”
“杜二娘心思玲珑,做得成永王妃自然最好,她与咱们韦家也算一条心。就怕万一做不成,往后永王册了别的王妃,再与她拉拉扯扯的,倒显得咱们撺掇了她不知好歹似的。王爷与永王情分深,万年打不散的亲兄弟,倘若你与永王妃处不来,就拖了王爷后腿了。”
“要不是怕这个,我何妨顺水推舟送她一程呢。”
英芙望着外头白茫茫一片越下越大的豪雨,无力苦笑。
“杜伯伯区区六品,还是东宫属官,阿璘再怎么不得圣心,真册了这位,岂不是整个宗室陪他丢脸?”
雨浓皱眉想了想,就手接了风骤端来的新鲜果子,捡了小巧软糯的用小碟子装了送到英芙手上,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个主意。
“杜二娘的事儿能不能成还在两说,寿王的事儿却是杨家与惠妃娘娘都点了头的,必出不了岔子。咱们要撇干系,不如应季办个海棠宴,就以海棠为题斗花,主客请杨四娘,叫杜二娘来做个陪客,再请永王作壁上观。反正你们三个确是同学,又都沾着亲眷,聚聚何妨?往后就算永王妃要计较,你只说杜二娘是杨四娘拉来的就成了嘛。反正咱们王爷和寿王少来往,计较不到你头上。”
这倒真是个现成的好主意!
英芙又想了想,使小银叉子尝了口梨花软糕馃子,笑吟吟咽了。
转过几日,雨水稍停,金乌破云而出,照得朗朗乾坤一派生气,英芙站在廊下赏内府局才送来的金鱼。
她家常穿着宽身蜜合色锦衫,镶了青纱边,底下系一条白银挑线穿花缕金裙子。蜜合色难穿,肤色略黑一点便显老相,又要气度端庄娴雅才俊逸。英芙肤色白净,又端庄持重,十分和衬。
院中硕大的铜缸按制贴金,注满了水,一个足有五百斤重,金灿灿的缸壁反射着炫目阳光,水光四射闪耀无比,衬得三四片才巴掌大的翠绿荷叶有些寒酸。
英芙临水站着,侧头照了照倩影,颇自得。
一尾鲤鱼盈盈游过,搅得涟漪顿生,她眼神稍稍游离,便见一抹榴花红的倩影迤逦而来,离开三步远便含笑下拜,恭敬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