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便往杜家去,不成想真如柳绩所言,杜有邻才看了一眼,便圈了六月。
这下连常青都气了个倒仰,拿帖子站在杜柳两家中间的小马路上进退两难。
两边都是敷衍,他闷头替女郎不值。
偏杜蘅有心,打听得柳绩与媒人起了争执,媒人撂挑子不管,累得常青接手,辛苦跑腿。她便忍了羞意,许荣喜十个铜钱,命他递了两方自家绣的帕子,寻到常青家的市坊送去与常青家娘子。
转头常青到家,接过来瞧,周周正正一个菱格纹的细布口袋,缝了两根背带,内里分作三个格子,外面一个搭襻,刚好常青巡街时挂在身上。
再打开口袋,里头两方浅黄色葛布手帕,一方绣着小荷初生,几道弯弯涟漪,锦鲤藏头露尾水中嬉戏,另一方绣着孩童树下打枣,边打边吃,吐了一地枣核。葛布细薄,夏日里用着正好,只难为她细细绣来。
他叹了口气。
常青娘子弹着手指笑嘻嘻不开腔。
“手帕你留着用,这口袋叫人送回去罢?”
娘子接过口袋翻来覆去地看,摇头道,“那怎么成,手帕不过添头,这个包袱才是正经东西。郎君不解风情,买珠退椟,岂不是伤了佳人的心?”
常青一怔,笑骂道,“娘子今日口淡,急等着吃东都洛阳的米醋?你家郎君半老头子一个,哪里来的佳人?”
“一把年纪,竟能惹了风流债回家,从前原来是为妻小瞧你。”
常青疼惜娘子,不愿她吃心难受,忙将柳家因由细细说来,倒把娘子听的发呆,半晌道。
“这桩婚事可配坏了,往后只怕要苦了元娘。”
常青暗想那也未必,如柳绩肯认命,将前尘往事尽数抹掉,未尝不得善终。
“听闻杜家元娘贤惠能干,许是阴差阳错一门好亲呢。”
娘子唾道,“世上哪来许多阴差阳错,便是好男配好女,也得有心有意才做得好亲。你听那柳参军嘴上说的板正,那是顾及脸面。他自谓被人亏欠,邪火儿撒不到杜二娘身上,可不都奔着元娘子去了?倒不如拖个一年半载,待他心气平了再成婚,也能好些。”
常青道,“亲迎还得三个月,你瞧元娘子这般温柔宽让。少年夫妻,就是两块黄泥巴,沾点水,多揉捏揉捏就好了。”
娘子冷笑。
“郎君到今日与我说话还是遮遮掩掩的。我且问你,我若是你当初那定了亲的小娘子的姐妹,嫁与你,天天与你讲她在高门大户何等风光,明里暗里抱怨你忠厚无用,你能与我一心一意?”
常青额头急出冷汗,忙摆着手告饶。
“娘子何必拿捏我?不如为夫这便去外头太阳底下跪着吧?”
“呸!”
“再说娘子哪是那等日日念着别人家郎君的糊涂女子,为夫浑浑噩噩二十年,也未见娘子给过一分冷眼牢骚。娘子大恩,为夫今生也报答不尽。”
娘子一手提起他的耳朵。
“你少与我装糊涂!元娘子不知道还好,但凡知道了,你瞧着罢,且有擂台打呢!到时候少不得还是你去帮那柳参军收拾局面。诶,世人如我一般看得开的也少。”
她斜眼觑着常青忽然嬉皮笑脸。
“我家郎君生的好相貌,便是拿那柳参军来换我也不要。”
常青心里美滋滋地,面上只做忠厚状嘿嘿笑,抱住娘子不提。
杜蘅展眼出门,想到杜若还未觅得落脚处,心里悬吊吊的,便转到东跨院寻,果然见她闷闷不乐守在房中。杜蘅忙走近前劝。
“不成也好,经过这一遭,阿耶受些教训,往后脚踏实地替你寻门好亲事。”
杜若不答话,挨在窗边把玩一盆忠王府里才送来的芍药,花枝细软,碗口大的蓝紫色花苞沉甸甸的,一碰就微微颤动。
杜蘅诚心讴她说话。
“那么些茶花都叫你扔了,连花盆子也不肯给我留下。我都由着你。这盆怎么当个宝,非要放在房里?”
杜若在她胳膊上牵了一下。
“人家打小儿就喜欢芍药牡丹这一路的花,你又不是不知道。”
杜蘅长长地噢了一声。
“你是喜欢芍药么?我瞧你是喜欢人吧?”
她一边说一边携起杜若的手,“指甲养的这么长了,拿来掐花儿多浪费。”
杜若心里头憋着气,不乐意被人像呼噜猫一样摩挲,把手抽回来安安适适摆在自己胳膊上。
杜蘅道,“欸?你说韦家六娘最知书识礼的,岂不知牡丹是花王,芍药是花相,主次分明。正在议亲的节骨眼儿上,她送盆芍药来是何居心?”
杜若看了她两眼,低低声应道。
“送花来的人想我知难而退呢。”
杜蘅疑惑,“这不是韦六娘送来的?”
“自然不是。英芙最不喜欢灌木大花,说色泽虽艳丽,姿态却低贱,长在路边任人摧折,远不及桃李樱棠高高在上,才是女子应为。”
“那是谁?”
杜若掐了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在指尖揉搓,片刻即有淡淡芳香的紫色汁液粘在手心。
“他一意与我为难,以为我便怕了么?”
杜若木着脸喃喃自语,仿佛与人隔空对弈,已经激起了好胜之心,正全神贯注于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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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茶花的不是英芙,送芍药的也不是英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