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泰然自若地越过青芙,坐在英芙最近前的绣墩上。
她儿子韦兰亭刚刚六岁,生的虎头虎脑,正是狗也嫌的年纪,盯着摇篮里一团软肉似的六郎好奇。
如今的姜氏端庄秀雅,一颦一笑皆是沉静之态,仿佛高门贵女寻常模样。可是姜家一门曾经极盛,纵然韦家、杨家诸多后妃、驸马环伺,仍不敌她阿耶姜皎,当年在圣人面前超品的荣宠。
那时的姜氏,人人都以为会嫁做太子正妃,顺理成章成为一国之母,却不想风云突变,转瞬失去所有。
姜皎死后,她的聪慧和美丽沉入无边深海,唯有温柔亲切一如既往。
姜氏逗弄六郎片刻,放下一把绞丝金锁。
“六郎生的天庭饱满,命格非凡呢。”
青芙眼角眉梢皆是不满,“可惜圣人赐名的旨意迟迟不下,比大郎当初就略逊一筹了。”
她虽然出了服,打扮还是素净,蟹青短衣配月白窄裙,头上只戴了两朵绒花。仿佛随着薛王故去而消散的,不只是她曾经婉媚多情的面容,还有健康和活力。
姜氏瞥她一眼,抬手命人领了兰亭去院中玩耍。
房中婢女都跟着避了出去,唯有雨浓侍立在英芙身后插口道,“王爷不愿亲自进宫请旨,只重金酬谢了宗正寺陈少卿。可这都满月了,还未得消息。”
青芙道,“此事恐怕要请惠妃出面说项才好。”
英芙虽未说话,分明是深以为然。
姜氏听她姐妹声气,眼里一片了然的云淡风清,乌黑的长发上插戴着六把珍珠独头簪子,衬的目光越发剔透。
“我阿耶当年何等得宠,出同车,卧同榻,日日陪伴圣人身侧,三十几岁就封了国公爷。满朝文武,宗室亲贵,谁能逆他的锋芒?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是,就为了偶然替先皇后王氏鸣不平,走漏了圣人有意废后的消息,便被贬黜京外。圣人大约也无心取他性命,可是岭南路途遥远,食宿无定,他久在富贵乡里,怎么经受得起磋磨?最终凄惨死在路上。伴君如伴虎呵,我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忠王不得圣心,为这些事去请旨,反而添了厌弃。”
家破人亡之事,姜氏说来波澜不惊,仿佛闲闲讲起前朝旧闻,落脚处全是道理。英芙微一踌躇,想起与李玙订婚前后,姜氏也曾这般淡淡流露出劝阻之意,只不敌韦坚与青芙一力撺掇。
青芙将身子向前倾,殷勤劝说。
“当初我嫁薛王是填房,别说庶子,连嫡子都有四个,可如今承袭嗣薛王爵位的却是我的儿子。六妹妹,凡事皆有可为,岂有一定之规?从前太宗、高宗在时,正房嫡子还有些许尊贵。可如今这位圣人,是靠着军功、胆识、人望、手腕夺得帝位的。连圣人都如此,王府里还有什么礼法规矩可讲。大郎有圣人长孙的名号,早早封王,连太子长子的行次都越过去了。你再不加紧着些,往后‘百孙院’中,谁把六郎当回事?”
英芙在青芙炯炯的目光逼视下感到压力重重,然而姜氏的话也着实说到她心坎儿里。她左右踌躇,默然不语,只好拿着金锁在六郎眼前摇晃。
韦家十来个女孩子里头,就数青芙的性情最是温柔清淡,可眼下,她恼怒英芙不争气,竟乍然抬高了音量。
“难不成你嫁了忠王,也学了他浪荡无用?”
英芙求告似的看向姜氏——然而姜氏并没有说什么。
英芙只得嗳声道,“连赐名的旨意都求不下来,请封之事从何说起?”
“借口!”
青芙愤愤瞪她一眼。
“难得你们兄妹三个倒是同心同德。”姜氏轻笑,悠悠然贴身掏出一物放在案上。
明朗的阳光顺着窗缝向房中延伸,在案几上铺陈出一道细长的光带,将此物照的金光灿烂。
——竟是金鱼袋!
英芙忍不住掩口惊呼。
“这是何意?”
连青芙也敛了眉目,定定望着姜氏,眼神复杂微妙,指尖摁在其上微微发抖,体会着金丝银线的生硬触感。
薛王在世时手中也有此物,嗣薛王降为四品,便只得银鱼袋。
姜氏对两人的反应十分满意,遂娓娓道来。
“圣人昨日召了你二哥入宫觐见,吐了话口要叫他做长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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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家的亲眷关系重申一下:
长子韦宾:因为在殿上私议政事被打死了。
次子韦坚:承袭兖州刺史爵位,刚刚调回长安,有望入阁。他的岳丈姜皎,曾经是圣人最崇信的臣子,但是因为泄露了圣人废后的打算,被贬黜出京,死在路上,姜家从此破落。
长女韦青芙:元娘,嫁给圣人的弟弟薛王做填房正妃,薛王死后,青芙的儿子承袭了爵位,是嗣薛王。
次女韦英芙:六娘,嫁给圣人的儿子忠王李玙做正妃,刚刚生下嫡子六郎。
庶女韦水芸:十六娘,嫁给圣人的儿子鄂王做正妃,与英芙关系一般。
庶女韦水芝:十九娘,尚未出场。
韦家是大排行,所以以上四个女孩儿按排行差距比较大,实际上同父的女孩儿就她们四个,其他的第几娘就是堂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