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挽着英芙的手,边说边往朗诗阁走。
“其实好赖都是借口,那时节,你二哥没瞧上牛家罢了。再一个,你知道阿娘的意思,总不愿那几个妹妹嫁到高门。”
朗诗阁是韦坚府的正院。
韦坚和英芙、青芙皆为一母同胞,亦是韦家唯三还在世的嫡出子嗣。自英芙出嫁后,韦家太夫人便带着成群庶出子女住在城外杜陵的祖居老宅,因韦坚回京才重新回到京中居住。
韦坚府邸是紧赶着修出来的。
从圣人吐口调他回京到走马上任,前后不到半年的功夫。纵然有青芙张罗着采买土地,搜罗匠人,备办材料,再开工盖房子,七七八八到如今,其实都还没完全落地。
簇新的青灰色马头墙沾着灰泥的涩然气味,青石板道旁才移来的紫薇垂着脑袋尚未缓过劲儿,独芭蕉柔韧的筋骨向四周围痛快地舒展,浓绿阔大的叶片上来回滚着晶莹的露珠。
英芙拖着步子越走越慢,心里忐忑得很,捏着姜氏的手微微发颤。
自从开元二十四年李玙纳了杜若,英芙便拖赖产后虚弱,很少回娘家了。后头水芸死在忠王府,她越发能躲就躲,独上元节露了个面,不及宴席结束便匆忙回府,以避免被太夫人盘问。
姜氏安慰她。
“六娘休做无知妇人之态。阿娘见惯风浪,怎会把十六娘的事算在你头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整整齐齐的三个亲王正妃,这就折损了一个,且还是折损在自家人手上。太夫人那里,这一关无论如何都难过。
迈过月洞门,一个丫头上来迎接,客气地向着姜氏行礼。
“二夫人今日生辰,奴婢还未去贺寿呢。”
英芙见她脸生,随口问,“宝约哪里去了?”
那丫头略垂一垂头,打起新茧填的帘子,里面站班的丫头搀扶住英芙,细细声回禀。
“宝约上月嫁了人,二夫人的话说,待生下儿子再回来服侍也成的。”
“二夫人?”
雨浓跟在英芙身后愣了愣,偏姜氏温柔的笑靥绽开,轻飘飘把话头接过去。
“服不服侍的还在两说。雨浓别急,且允我些时候寻摸。宝约嫁的是二郎在兖州提拔的扈从,家里寻常军户,没有田亩,可是本人立了军功,眼看能脱籍出仕。往后宝约要是有福气,兴许能做一头太太。”
雨浓听得心惊肉跳,忙推辞。
“奴婢卑微,不敢劳动二夫人操心费力。”
“傻丫头,这有什么劳动不劳动的,男婚女嫁人之常情。难道你要一辈子陪着你姑娘?”
宝约和雨浓同一批进韦家当差,一处学规矩,一处受缠磨,有些读书人‘同年’的情分。太夫人喜欢伶俐和软的丫头,嫌弃雨浓执拗古怪,挑了宝约去,跟在身边近十年,稳稳当当坐正了当家大丫头的位置。
头先雨浓还以为宝约必要嫁个家生子,留在韦家做媳妇,辅佐太夫人到头的。
万没想到,姜氏一回来,她这一杆子支的,就嫁去外头了。
屋里那丫头年纪比宝约小两岁,是后头一批进来的,早盯着宝约的位置虎视眈眈。可是宝约走了,她却没个笑模样,反而羡慕的瞧着雨浓。
“雨浓姐姐有二夫人照应,往后也能寻个好夫家。”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屋子深处忽然传来沉沉的喘息。
那丫头收了嘴,眼神警惕的往里一溜,很怕惹麻烦的样子,太夫人歪在床头,显出昏暗的侧影。
英芙顾不上安抚雨浓,挺身向前,两手握在腰间,半跪着行了个家常亲昵的礼,温声道。
“女儿回来迟了。”
太夫人呼哧带喘的吸了几口气。
姜氏就手接过丫头手上白玉沁色雕成鳜鱼形状的盒子,用手帕子垫着,蹲在跟前,凑到太夫人下巴底下。
英芙看得手足无措。
侍疾的活计,作为世家贵女她自然是学过的。态度要诚恳,手势要体贴周到,最最要紧的,有外人在时,姿态要谦和优雅。
可这不过是做戏罢了。
宫里头做给群臣看,家里头做给亲友看,摆个孝悌和睦的架势。
真要说伺候人,谁能比贴身的丫头伺候的好呢?比方说眼下,太夫人要吐痰。亲生女儿眼见耳闻尚且膈应,更何况姜氏不过是离家十年初初团聚的儿媳妇。
可是看旁边两个丫头袖手旁观习以为常的样子,英芙诧异的想,这不是姜氏第一回干了。英芙自来有些矜持,做不出与人抢活儿的架势,只得收了眼风清清静静站着。
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太夫人干木木的眼睛瞪过来,嗓子嘶哑地像被火燎过。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