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看看外面天色。
日光一寸寸挪过来,打在青石板地上,把那光亮明灿的菱形越拉越长,待那尖角儿够着门槛的时候,就该点灯了。
如今管家职权落在她手上,她便不怕六郎吃人暗亏,只要长生管住外院,崔长史管住内院,两个孩子就都能顺顺当当的。
“崔长史久在宫里,见惯贵人起起落落,怎么反把根本道理忘了?心病还需心药医,王妃的心事在六郎身上,只要六郎好,时日长久,天大的事也能盖过去。待到六郎长大成人,继承爵位,王爷与王妃携手人前,还是一对好夫妻。”
杜若的音色细伶伶的,像只细脚伶仃的麻雀,可是态度却稳重,像台八人抬的大轿子,一个颤儿都不带打。
“可是万一六郎不好,别说王妃,更别提韦家。单是这府里,从上头王爷算起,到大郎、二郎、三郎,再并我们这些锦上添花的人,谁都别想落着好。长史从前把住根本,没让孩子出岔子,便是忠义尽职。往后还请长史继续费心,尤其盯紧六郎身边,人手,物件,饮食,衣料……样样都要当心。即便是韦家人,有时候,也未必全然可信。”
崔长史啊了声,颇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选秀出来的小小妾侍,眼界气度竟有几分从前邓国夫人的风采。这些话但凡张秋微肯入心,何至于一败涂地?
头先她执意要找杜若的麻烦,崔长史拦了又拦,都没用。
再转念想想,也难怪李玙那么难伺候的主子,被她敷衍得周周到到。
杜若品度崔长史的神色,知道一时半会儿收服不了他。
“长史行事有法度,妾不敢胡乱赏赐,没得叫长史笑话。千言万语一句话,大家齐心协力,把忠王府的牌子擦亮堂,王爷手里但凡有十分,大家便能分得七八分,多好呢?”
崔长史点头道是,再瞧茜红纱窗里头一灯如豆,李玙散着头发倚在斜椅上,修长手指捻着一枚细果子的悠闲剪影,竟莫名有些羡慕。
他走了,翠羽嘿嘿笑着踏前一步。
“王爷这一程子住在乐水居,奴婢把落在仁山殿的贴身之物理了理,有两口小箱子。请杜娘子的示下,要不都搬了来?”
杜若登时红了脸。
屋里李玙也听见这话,暗想翠羽这丫头学精乖了,要赏。
杜若打发掉翠羽,翻着白眼坐在桌前,方才酒菜早收拾了去,另换瓜果茶水并细果子几样。
杜若自用的杯盘碗碟收在一个长方条小叶紫檀托盘里,对角镂刻了樱花与梅花。油亮鲜红纹理宛然的紫檀木底子上,镂穿的浅浅花瓣,似印章凸显出桌子浅金色的金丝楠木,画面十分雅致,碟子也是配套的五瓣樱花。
一个细长颈的琉璃美人瓶单独搁在托盘外头,插着白生生的李花。
海桐、铃兰、果儿都站在院里,杜若便问。
“王爷跟前谁伺候?”
铃兰低声道,“才奴婢进去,王爷说,今晚独许娘子一个人进屋。”
“……”
这叫什么鬼话!
这人简直惯不得,杜若咬碎一口银牙,背过脸怄气,只有海桐打圆场。
“既是这么着,各位姐姐不如先歇下,奴婢收尾就好了。”
乐水居正房三间,只有靠西套房是卧室,后头倒座充作避暑之用,还空着。丫头的值房在倒座再往后,一排灌木后面退开三五步,单独套的一个小院子。
海桐发话,几乎就等于是杜若的意思。
铃兰点了两个婆子在院门内外站班,便带人撤了个干干净净。
杜若瞪了屋里那闲散背影一眼,没好气儿的抱怨。
“这才几点呢。”
海桐坐下,向杜若恨声道。
“二娘被王爷的迷魂汤灌糊涂了?从前何等谨慎,多一个字不说,多一步不迈,小心翼翼走到今天,自家还没个傍身的骨肉呢,反倒去参合别人的烦心事?大郎与六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还想两个都护住?大郎再好,叫人坑了那回,往后肠子都能呕出来,必是恨毒了王妃。丁点大的孩子,行事最没顾忌,他要是纵着性子向韦家报复起来,吴娘子还有活路吗?二娘还有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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