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起,山阳看着晗色转身飞奔,屈肘用力地撞了木木的嚣厉一下,扶额凝噎:“大少爷,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嚣厉被撞得一趔趄,沉默片刻摇头:“随他。”
山阳没脾气了。
临寒鼓起掌了。
嚣厉转身看那背着红衣女子的青年:“方洛,既然你确定了,就不要后悔。”
第一次以完全的人身形态现身的方洛背好了背上的姑娘,手腕边还在滴着血,点头闷声:“我确定的。”
说罢他背着女子走回他的住处,临寒跟上他:“沉沦花刚种,为免出现纰漏,我跟你一同去吧。”
方洛点头,低声:“有劳了。”
他们两人一走,嚣厉也跟上了,临寒不禁回头:“此刻月刚出,那情毒要一个时辰半才起效,嚣哥也想亲眼见证吗?”
“嗯。”嚣厉看了一眼前路,已经看不到飞奔的影子了,“终归……也与我息息相关。”
山阳没辙,抓狂地也跟上前去:“那我也跟着,预防你再干出什么丧天良的事。”
嚣厉低头走路:“我现在很正常,你回去找水阴。”
“闭嘴,我原本以为新岁是你心魔印发作的截止日期,结果呢?”山阳摊着手,像个老父亲似的,“我说,你还是去追晗色吧,好歹解释一下心伤加心魔的问题,哄两句也行啊?告诉他你昨晚心智失常,干的事不是出自本意,就说两句会死吗?”
嚣厉没理会他,继续同手同脚地走路。
临寒适时接口:“说起来,从前我就好奇了,山阳你和嚣哥是生死之交么?要不是你们两位物种不同,我真要以为你们是亲兄弟。”
嚣厉出声了:“他是我儿子。”
临寒笑出声,方洛望一眼月,感受着背上的温度,慢慢的恢复了先前的元气,也天真地笑了。
山阳一个箭步上前,猛地给了他一个暴栗:“他奶奶的,我是你爹还差不多!”
“破案了。”嚣厉淡漠地低着头,左手扣住发抖的右手,脑子还有些混乱,十分随意地接茬,“原来我生父是你。”
临寒唇角扬起的幅度更大,笑意牵扯到脸上的淤青和脖子上的伤,但他依然心情甚好:“嗳,父慈子孝。”
“别听他放屁!”山阳干呕了一声,忿忿然地解释,“我是接了夫人的托孤之命,不然谁要干这种受苦受累的活?当谁都是小晗色吗?”
方洛好奇:“夫人是指嚣哥的母亲吗?”
“对,少年时闯荡失败,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时是夫人救了我一命。”山阳又摊手,“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回报不了夫人了,只能认栽地看着这臭黑蛟了。”
临寒有意无意地闲聊:“听闻嚣哥的母亲曾为东海夫人,当时龙宫的储君天生不足,羸弱难以立威。夫人既然得宠,再加上嚣哥天赋异禀,为什么如今的东海局面却是这样呢?”
山阳被膈应住了,先看了一眼嚣厉,见他无动于衷,又是气恼又是难受:“他奶奶的,我不太清楚,要问还是得问当事人。喂,大少爷,别发呆了,临寒问你为什么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呢。”
嚣厉回一半神,想了想,十分丧气地应付了:“天命如此。”
山阳冷笑两声,前头方洛也抓紧机会八卦:“我还听说嚣哥的劫数就是夫人推算出来的?”
山阳想继续抖落,嚣厉回头给了一个眼神,他便悻悻地住口了。
“嗯。所以说,天命如此。”
*
夜色苍茫,晗色用灵力催生出草叶,卷起一整个水晶球,一刻不停歇地跑路。
“咕咕咕。”小鲛人从水晶球里冒出脑袋来,好奇地扒拉草叶。
晗色擦了把脸回头看他,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擅自做主把你带了出来。”
小鲛人听懂他的话,瞪圆了眼睛,随即鼓起腮,酝酿半晌猛地吹出了一个巨大的泡泡,随后他在晗色震惊的眼神中奋力向上钻进泡泡里,借着鱼尾发力漂浮到他身边。
“!!”晗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巨型泡泡,小心地伸出食指戳了戳,泡泡没被戳破,就是变了些形。
他赶紧把手伸回去,谁知小鲛人伸手来,隔着泡泡,也戳了戳他的侧脸。戳完他伸着两个指头做了一个跑的动作,笑得尤为开心。大意便是说,跑得好,跑得妙,跑得我想呱呱叫。
晗色长吁短叹。
两刻钟前,听了大黑蛟的话,他茅厕顿开如尿贯耳,二话不说便转身长跑。
先前还和水阴说着他舍不下嚣厉,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可知话果然不能说太满,太费脸。
他憋着气,当时咬牙愤怒地想,你既想试我,本草绝不辜负这一番美意,不止你我舍得下,整个鸣浮山我也能毫不留恋。
只是跑到中途他猛然想到,鸣浮山里的所有妖怪们都能独立过日子,唯独困在水晶球里的小鲛人不行。
于是他拔腿折回去,卷起水晶球后正巧看到掉在地上的被褥,气不打一处来地猛踩了好几下,路过竹屋时还用草叶将里面的摆设搅得混乱一通,甚至化身成大力士,把竹屋的门拆下来了。
搞完破坏他卷起水晶球头也不回地继续跑路,有些异样的就是跑出主峰的刹那间感觉脑袋有些疼,但再多的异样感也阻止不住他想离家出走的决心。
月黑风高寂静夜,晗色混乱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离开鸣浮山,到大千世外去,践行他对自由的渴望,去纵踏万千红尘,去快活八方天地。
离开嚣厉。
不要他了!
不是个东西!
晗色想到大黑蛟就生气,赶紧再催生出草叶捞住小鲛人的泡泡:“我要加把速了!你要抓紧我哦。”
小鲛人握拳拳:“咕!”
晗色便深吸一口气,毫不余力地运转灵力,彻底放开手脚,化身成狂风里张牙舞爪的小疯子,嗷嗷嗷地飞奔。
小鲛人的泡泡被气流压成椭圆形,他扁在泡泡里发出快活的奇特笑声,甚至直接戳掉泡泡,抓紧晗色的草叶须须,就这么大喇喇地暴露在山陆的空气中,迎着和海风截然不同的山风,刮成夜里的一条漂亮飞鲛。
月下风里,地上的小草妖狂放地卷着水晶球、拉着风筝似的小鲛人,头一遭痛痛快快地在山野里横行无忌。只是夜空上的月因受长条的黑雾遮挡,月光不甚清晰,惹得晗色狂奔途中几次险些栽倒。
如此全力以赴地飞奔了大约一个时辰,他累得呼哧呼哧停下了,喘着气把小鲛人卷回水晶球里:“诶呦不行了……太弱了我,累死个人……”
小鲛人苦恼地泡在水里,忿忿地锤了锤自己那金灿灿的尾巴,恨自己没能长出双腿来。
“鸣浮山有好几百个山头呢,晚上是跑不完了,小家伙,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宿哈。”晗色擦擦汗,说话间回头一望,才发现脚下所处的地方已经离主峰甚远,如今只看得见主峰的尖尖顶。
他不由得喃喃:“按我这个神速,不出四天就能离开这儿了。”
四天不长不短,嚣厉会不会中途改变主意,跑出来找他呢?而且他还把竹屋弄了个翻天覆地,嚣厉没准还会生气,气势汹汹地出来找他一顿胖揍。
“算了,不想了,没出息。”
晗色皱着眉刮了下鼻子,带着水晶球钻入一片深夜的竹林,小鲛人叫凄迷悚然的夜风叶声搞得有些害怕。晗色和他相反,他本就是植物成的精,一入山林反而有亲切的感觉。
“不怕啊。”他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小空地,哗啦啦地催生出草叶,很快在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结实的小草屋,把水晶球妥善地放进去。
晗色自己则在地上挖了一个坑,解下外袍挂一旁竹枝上,着里衣躺进去,埋在熟悉的泥土里仰头看天。
休息一阵后,他开始对天河东草吼,疯狂输出:“嚣厉!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