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熏香断了一缕,宓乌扭开头,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
德阳郡主产子后血崩而亡,不过半年,汝安侯便从外头带回袁氏。
袁氏生的妩媚,一双凤眼细长上扬,待谁都是温和慈善。容祀与她格外亲近,刚开口说话,便喊她娘。
容祀五岁的时候,德阳郡主的母妃,也就是容祀的外祖母北襄王妃病逝,宓乌不得不服丧北上,以尽孝道。
一待就是三年,除服后再次回到幽州,容祀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
他伸手想抱抱容祀,却被他一口咬住,咬的血肉淋漓都不松嘴,就像被遗弃的饿狼幼崽。
在发现那一身游移不定的银针之后,暴怒的宓乌想立时杀死那个毒妇,他要找汝安侯算账,要跟他扯破袁氏的丑恶嘴脸,他要将那腔怒火焚烧。
不做些什么,他比死都要难受!
可是,容祀却拽住了他的袖子,阴着眸子一字一句说。
“他是我爹,却不信我。我的仇,自己报。”
宓乌抹了把眼睛,回头冲他咧了咧唇,“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胥策叩了叩门,在听到容祀应声后,来到塌前。
不远处的书案上摆着各部呈上来的卷章,需要批阅审核亟待下发的明文,条理清楚,分类明确,已阅和未阅的都分别做了标记。
“殿下,皇上还有一刻就到。”
“他来做甚?!”宓乌鼻子呼出一口气,抄起手来满脸都是嫌弃。
“总要过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容祀咳了声,抬手指向书案,与胥策吩咐,“把案上弄乱些,撒点鸡血上去。”
鸡血?
胥策一愣。
容祀咽下喉间的腥甜,“难不成让我再咳一盆出来。”
想不到袁氏那些装可怜博同情的招数,用起来如此有效,既能省却口舌之力,又能让容靖生出愧疚弥补之情。
宓乌跳起来,见胥策还没回神,急的指着东边小声叫嚷,“你去小厨房,叫她们杀只鸡,把血带回来就行。”
许是那滩血过于触目惊心,激发了容靖数十年不曾有过的慈父之心,他坐在塌前,很是慈祥的望着病态的容祀,不禁想起当年年轻气盛,亲登北襄王府邸,求娶德阳郡主的情形。
容祀眉眼极像德阳郡主,只是蔫蔫的没有气力。
容靖握着儿子的手,叮咛了许多肺腑之言,终没有提起容清韵嬷嬷被剐死一事。
他时常忙碌,鲜少关怀后宅,因着袁氏的打理,他对几个儿女并不上心,尤其是父子关系本就冷淡的容祀,二人一年说不了几句话,多半是请安问候的。
故而容靖待了没多久,便一步三回头,作着恋恋不舍的姿态离了含光阁。
宓乌曾问过容祀,为什么不一刀捅死袁氏。
容祀告诉他,太容易了,不解气。
袁氏仗着美貌与妙音勾了容靖的魂,一步步踏进汝安侯府的大门,拿走了汝安侯继夫人的身份,又想让她儿子成为家中唯一的嫡子,承继容靖家业。
那么,他就要亲手将她的梦境一点点的打碎,不是一下子全都打碎,是在她看到希望,试图捕捉的时候,咣当一下,骤然毁灭。
她所引以为傲的容貌,现下早已变得粗俗老态;她那水蛇般扭来扭去的细腰,如今粗的好似木桶一样;还有那副宛若莺啼的嗓音,现在一张口粗哑的好似枝头老鸹;最重要的是,原本属于她的容靖的宠爱,早已被分割殆尽,给了无数年轻貌美的后来者。
不仅如此,日后她所想追求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会让她一件件的失去,让她在最无望的角落里,可怜的萎缩成一粒尘土。
容祀抬起眼皮,模糊的光影中,胥策正在同胥临收拾食案,他侧过身来,以手托着左脸,丝毫没有食欲。
胥策闻声回头,高兴说道,“殿下醒了,一会儿小厨房就能把鸡汤送来,想是快做好了。”
容祀恹恹,“不想吃。”
宓乌拄着胳膊,愁眉苦脸的摸了摸他额头,俯下身去与之商量,“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吃食上再任性些,恐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虽说只是呕了几口血,宓乌却是又当爹又当娘忙得团团转,补药调了两味,全都送去小厨房,让加在鸡汤里,炖两个时辰,将骨头都煮化了。
容祀合上眼皮,将被子往上一拉,眼不见,心不烦。
飘落的雪片映着乌云笼罩的月色,粒粒皎洁似冰晶一般。
赵荣华抱着食盒,急匆匆的加快脚步往前走。
傍晚宓乌过去,听他描述,容祀呕了血,又不爱进食,如今连人也懒得搭理,情况不甚乐观。
如果有佛像,赵荣华真想好好拜一拜,祈祷容祀自此绝食,枯槁下去。
若他奔赴黄泉,她一定多烧些纸,一来超度,二来庆祝。
抬脚跨过月门,却冷不防撞到一人。
她抱紧食盒往后退了几步,靠着树干稳住身形,刹那间,堆叠枝头的积雪陡然掉落,赵荣华低头把食盒护在胸前,冷雪呱嗒坠到后脑,脊背,有些落入脖颈,沿着领口滑到身体里。
她冷的打了个哆嗦,忙恭敬道了声歉,低头等来人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