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上茶。
天泉方丈没有客套寒暄,直接说起塔陵修缮。
“墓区在后山,平时稍有人涉足。距离上次修缮已有一百年,供奉历代尊长的佛塔真有些败井颓垣,必须要修了。”
这作不得假,去陵区走一走,便能知详情。
天泉方丈却是为难,“前些年,藏经阁发生过火灾,万幸是没有经书受损,但是塔陵的布局原图等文书俱被大火吞噬。
因此,动工前需对塔陵进行勘测,包括其内部结构与外部山水走向。小池东家,此次请你上山,贫僧是有不情之请,希望贵店能统揽繁杂锁事。”
修缮陵塔,不只是准备砖瓦泥料。
百年来的草木水土变化,让风水吉凶随之改变。动工修缮陵区,是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当下,天泉方丈不确定池藏风能否胜任,毕竟她太年轻了。
尽管如此,他仍语气温和地说到:“半月后是南北少林大比。待议定修缮方案,最快也要在大比结束后再动工。你看先定一个什么章程?”
池藏风快速思考,已做出决定,“先勘察陵区情况。我检测佛塔内部布局,请黄兄走一趟外围,探一探山涧深谷都有了哪些改变。”
仍旧按原计划行事。
什么调查山水走势,其实是名正言顺的借口,让黄药师顺利寻找地图所藏。
天泉方丈心有迟疑,眼前两人真懂怎么勘察?
他也没显露太多不信任,好言好语地讨教起来,“古人诚不欺我,自古英雄出少年。黄施主年纪轻轻,已是深谙五行风水之道。不知能否说一二与贫僧听?”
这个问题在意料之中。
黄药师清楚天泉对他们能力的不信任,必会考校一番。
或该夸奖少林方丈性格甚好,不似某些门派掌权者对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只有不屑一顾。
“郭璞的《葬经》首论风水之法,顾名思义,是要考虑两种因素,既要考虑到风之行,也要兼顾水之态。”
黄药师将娓娓道来,是论山行水回,又谈五行聚气。稍稍展开,人力微弱却可借自然成阵,好不有趣。
末了,他看向池藏风。
“就近而言,能以池东家为例。”
黄药师说得一本正经,“风水之法,归根结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池为姓,已得水。遂,取名藏风,可得生生不息,正合生机之道,可谓巧妙绝伦。”
池藏风被点名,认真聆听,这些正是师父逯仁给她起名的理由。
只差一条,藏风音同藏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逯仁愿她不要锋芒太过而遭天妒。
当下,对黄药师莞尔一笑。是肯定,是认同,是赞扬。
仿佛表示:少年,你会说就多说点。
黄药师的话却戛然而止。风水理论、具体操作、身边实例都说了,没必要再喋喋不休。
某人的笑容再动人也没用,他记性好得很,绝对忘不了是谁让他流泪,那一幕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中。
天泉方丈没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哪怕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构想出那些离奇经历。
“黄施主所言极是。听君一席话,贫僧甚为安心,塔陵的修缮必能顺利完成。”
天泉方丈一脸满意,显然放下了先前的种种不确定,只剩一点还要向池藏风核实。“小池东家,恕贫僧多事,能否请棺材铺信物一观?”
肯定了专业本领过关,但还需核实修缮者的身份。
“请看。”
池藏风取出了『天云令』,按时间推算是王怜花的母亲六十年前所铸,玄铁令牌云纹诡谲。
按照王怜花的嘱托,他的母亲与少林已故的长老有旧,那才有了长老的徒弟天泉找上棺材铺商议修缮佛塔。
姬冰雁见过一次令牌,没能认出它的来历。
眼下,天泉方丈接过令牌却瞳孔猛地一缩,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抱歉。”
天泉方丈努力扯出笑容,“乍见师父所言信物,贫僧思念旧日,一时失态了。”
什么?天泉方丈,你管这种情绪叫思念式失态?
这种本能的第一反应,分明是极力掩饰的恐惧与愤懑。
黄药师不露声色,但更添一分少林寺有些怪怪的感觉。场面上却佯装不知,甚至都没去看池藏风。
同样,池藏风也似并无察觉有何不妥,只做十分理解天泉方丈的说辞。“何来抱歉,睹物思人本就寻常。“
短短瞬息,天泉方丈已经面色如常,稳稳地将令牌交还给池藏风。
他并没有多提过去,也不问令牌的上任主人如何,话题直接转向两人的住所。
“少林寺一直以来的规矩,寺内不留女客。当然,小池东家不是一般香客,却也不便住在寺内厢房。两位可愿暂住佛塔之侧的别居?”
塔陵墓区在寺院后方。
相距数里更有墙相隔,向来罕有人涉足,自成一方天地。
别居,没有其他不妥。就是残破了点,冷静了点,但能单独开伙烧饭。
虽然不合规,但反正没人瞧见,池藏风可以随意煮食荤腥,不必随和尚们只能吃素菜。
以上,天泉方丈大大方方地说了利弊。“两位有任何需求,只需与守陵僧澄心说一声便好。”
“有劳方丈安排。”
池藏风没有疑议,是为答应王怜花还一份旧日交情,她也会留下弄清楚有谁在搞事。
天泉方丈即刻派人引路。
天晴碧蓝,古刹红墙。
途径练武场,武僧们正整齐列阵挥汗如雨地训练。
又路过禅堂,不满十岁的小和尚依次坐定,凝神坐禅而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