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年之后。

约翰·塞耶斯走出刚租下没过三天的客居宅邸，迎接他的依然是马赛甚少变化的艳阳。这是一座浅色的城市，碧蓝的天空与同色系的海平面一望无际，即使街头熙熙攘攘，头顶明亮的日光和广阔苍穹，哪怕再心胸狭隘的人，心底也免不了会舒畅那么几分。

塞耶斯医生好似漫无目的地驻留于街头，他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一辆风格与马赛街道格格不入的马车进入视野。

那是一辆贝尔利努（berline）马车，专门用来跑长途路程，设置四轮四座，一瞧坐在车里的人便是从其他城市赶过来的。

可尽管如此，马车车身漆黑，被擦得锃光瓦亮，镶嵌着的金属修饰泛着金灿灿的光芒，车门车窗甚至用同色的布料挂出纹路繁复的点缀，再配上四匹拉车的高大骏马，可谓气派无比。

这样的马车让街道上的行人商户纷纷侧目——

在当下，能坐的起这样马车的人一定很有钱，而看马车上的装饰又分明来自首都巴黎。因而人人都觉得，这两贝尔利努马车不应该停在靠海的街道公寓前，而是应该停在马赛当地达官贵族的豪宅府邸外面。

贝尔利努马车缓缓停在了塞耶斯医生面前。

他与车夫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封闭的马车里一阵骚动，然后车窗被“哐当”一声直接拉开，一名看上去约十二岁上下，黑发蓝眼的姑娘就探出头来：“快快，菲娜，你快到窗边来透透气。”

说完她就让开了车窗的位置，一边风风火火地拎着裙摆起身，一边用手边的扇子拼命给身畔的姑娘扇风：“马赛这天气，也太热啦！”

“我们都到了，还透什么气呀，”车窗后面的姑娘哭笑不得，“啊……塞耶斯医生！”

塞耶斯医生扬起笑容。

他伸出手，亲自为马车拉开车门。

来的正是时隔一年不见的高里奥家人。

走下车的安娜丝黛西和黛菲娜，纷纷是一副简直要热晕过去的模样，但精神却很是不错。安娜丝黛西的个子又高了不少，十二岁的姑娘进入青春期，生长的极快，面容与身段上俨然有了成年人般玲珑模样，换做任何人瞧上她一眼，都会感叹这姑娘再过几年，一定会成为当地有名的大美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黛菲娜则依旧小鸟依人。姐姐美的有多凌厉尖锐，她就有多灵动温柔，只是黛菲娜小一岁，过往又体弱多病，显得仍然是小孩子的样子。

但塞耶斯医生可不会错过黛菲娜小姐那双机灵又敏锐的眼睛。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高里奥家这位一度在生死线上徘徊的孩子，如今已经步入了健康的正轨。虽然面容还是白皙清瘦，但脸蛋上泛着生机勃勃的淡淡红晕，完全是战胜了病魔的活跃模样。

“塞耶斯医生！”

见到老朋友，高里奥家两位小姐同时绽开笑颜。

塞耶斯医生礼貌地点了点头：“很久不见，小姐们，你们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黛菲娜浅笑晏晏：“变化最大的可不是我们。”

塞耶斯医生：“嗯？”

他还要再问，就看到卡洛琳小姐和于连也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医生顿时就明白了黛菲娜小姐的意思。

变化最大的，是于连。

昔日敏感内敛的山区男孩，经历了一年的巴黎生活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一身干净的海魂衫，配着白色的九分裤，手上还拿着一顶水手帽。这幅装扮，与海港宽阔、船只繁多的马赛城相得益彰。可即便打扮成小水手的模样，挺直脊梁、面容精致的于连·索雷尔，完全是一名打扮时髦的巴黎小贵族般自信妥帖，哪里还能看得出半分山民的模样？

“日安，塞耶斯医生。”于连礼貌地开口，他已经开始变声了，如今说是少年也不为过。

这就不得不感慨一句卡洛琳小姐的眼光好了，若非她慧眼独具，坚持要帮助于连，大家又怎会发现他是这么一名可塑之才。

可惜的是高里奥先生事先就在信件中说他得先处理面粉铺子的事务，得下个月才能来到马赛。

“先看看公寓吧，”塞耶斯医生笑道，“外面确实很热，我已经找仆人打开了窗子透气。”

“谢谢你，塞耶斯医生，百忙之余还要为我们打点这一切。”

“菲娜小姐同我客气什么？”

车夫和仆从卸下行李，塞耶斯医生对着众人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在安排事项方面，高里奥一家对塞耶斯医生寄予完全的信任，而医生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马赛的建筑风格与质朴干净的山区小城维璃叶不同，和巴黎拉丁区历史悠久的建筑也不一样。黛菲娜不太懂建筑，只是觉得这里天高水阔、气候温暖，连公寓也建得颇具南法风情，沿海和内陆就是不一样。

特别是塞耶斯医生选的公寓毗邻海岸，虽则再当地人眼里看来不是什么好地段，但站在卧室打开窗子就能看到沙滩和海岸，黛菲娜心里一万个满意。

安置好一切后，塞耶斯医生吩咐厨娘端了咖啡与甜点上桌。

“这一年来，塞耶斯医生都在马赛吗？”安娜丝黛西端起咖啡杯，问道。

“当然不是。”

医生如实相告：“我这一年来，在维璃叶、巴黎和马赛三地来回折返，也是一个月之前才来到马赛的。”

果然不论在哪个年代，做生意都很难呀，黛菲娜在心底感叹。十九世纪初的公共交通还依赖于马车呢，想必在路上颠簸可不好受。

不过塞耶斯医生看上去倒是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