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至二月下旬。
在北方辽阔的大地上,万物萌发新生,河岸与田埂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嫩绿色。当锄头敲开了被春雨浸软的土地时,一口薄棺慢慢露了出来。
趁着大清早,南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在这里挖坟,挖了窦女埋下没多久的棺材。他们烧了点纸钱后,合力将棺材抬上了马车。
马车朝西驰去,南管家骑马跟着,一边望着日头,一边擦着汗。但愿别误了时辰啊!临行前,官人千叮万嘱,这次一定不能出什么差池。
好在清晨人少,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没遇到什么阻碍。晌午前,马车与随行众人已经到了城郊的一座农庄,叩开了大门。
农庄外挂满了红绸,猛一看会以为里面在办什么喜事。南管家跃下马,快步朝前走去,对着坐在凉棚下,闭着眼揣着手的南三复道:“大官人,小的回来了。”
“去吧,给大娘子烧点纸钱。”
南管家应了一声,自去烧纸。农庄里供上了窦女的牌位,燃着香,前面摆着三个纸人。管家偷眼一瞧,见那纸人扎得跟真人差不多高,都是男子,相貌还挺俊俏。
他烧过纸后,余人也将棺材抬下来放好,一切就绪。南三复穿着华丽的狐裘,打了个哈欠,来到牌位前,躬身道:“大娘子啊,我答应你的,今日都替你做到吧。”
南三复指了指旁边的纸人,道:“这三位,都是我的替身,分别唤作南四、五、六复。今日我将他们烧给你,让你在地下三妻四妾,也算是有情有义。”
一阵风刮过农庄,吹动纸人,沙沙作响。南三复神色如常,继续懒洋洋道:“既然你已经嫁给了南四五六复,就该跟他们一起,记入他们的族谱,找个地方安葬。对了,我南三复有情有义,也会供养你的父亲,只是他老人家没来,我很遗憾。”
农庄外的红绸随风扬起,他笑了笑,瞥向那棺材,目光停了一会,语气变得十分凶狠:“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那么,爷没答应你的,也想做!来人,给我开棺,给我砍!”
几个小厮上前开棺,南三复放眼四周,得意大笑。鬼是进不来这座农庄的,今天,就是窦女魂飞魄散之日!
他在路上又拜了一位高人,对方传授了制裁鬼的办法。他隐忍至今,就是为了要得到窦女的尸骨,然后将她挫骨扬灰。
棺材很快就打开了,天寒地冻的,窦女的尸骨还没有开始腐烂,旁边躺着他们的孩子。他兴奋地接过管家递来的长.枪,想要挑起尸身,谁知枪头才刚刚碰到窦女的身体,就听到庄园外,传来一声呵斥——
“南三复,你在做什么?”
南三复惊而扭头,一眼看到了愤怒的窦翁,以及当地县令。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还带着官差。就在刚刚,他们亲眼看着自己侮辱尸体!
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怎么来了?
虽是初春,还裹着狐裘,南三复打起了寒颤。然而此时已经不允许他想这么多了,官府的枷锁已经套到了他的头上,县令将他带出了农庄。
此次南三复侮辱尸体,兼有城隍爷托梦,当地太守不敢徇私枉法,直接判了他死罪。
消息一出,便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了南三复三次侮辱女尸的秘辛,都说这人名字起得不好,应该叫‘南三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寒光与宋焘一道看了官府新帖的告示,她笑道:“此事还是多亏了你。不然,又被他家的钱财打点过去了。”
“不不,都是杨兄相助。”宋焘道。站在他身旁的是太原杨城隍,前几日,他曾入梦告诫当地官员,不得徇私枉法,否则他日报应不爽。
杨城隍摆手道:“小事,小事。”
“对了,褚观主是怎样预知,这位南三复一定不会信守诺言呢?”宋焘有些好奇。
寒光道:“这件事,我原本是不想管的。只是窦翁临走前,忽然情绪激动,说他不相信南三复会善待女儿的遗愿,恳请我帮他。于是我请米步云扶乩一问,南三复,果然怀有异心。”
他们朝城外走去,今日除了来看官府张贴的告示,还要将窦女收押,带回地府审判。窦女的身上有两条人命,这个罪过可不轻。
不远处的荒原上,窦女同他的父亲,正在低声说些什么。
寒光看她朝父亲三次下拜,最终毅然回首,朝他们飞来。窦翁在她的身后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可惜,女儿很快就被杨城隍身边的鬼差给带走了……
她临走前,跪在地上,哀切道:“我的孩子无辜,他还能投生转世吗?”
“你去吧,罪不及你的孩子。”杨城隍道。
窦翁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奔来,然而他年老体衰,等他奔到这里的时候,窦女已经杳然无踪了。他似乎一瞬间又老了十岁,膝盖一软,颓然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