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此种种,若是换了旁人,必为得脸欢喜。鹦哥自家却不觉如何,反因黛玉近来书信中向林如海提及自己一件事,有些提心。
又有黛玉近来常有与宝玉有些言语不合,一时好一时歹的,不免有些丫鬟婆子嘀咕。
又如袭人,本有些痴处,自与了宝玉后,便心中眼中只有一个宝玉,见黛玉常有些歪派小性儿,每每得宝玉做低伏小,才自回转,心内便有些发闷,偶尔与鸳鸯鹦哥闲谈,不免带出一些儿来。
鹦哥也不十分争辩,只归于孩童性情,一时好一时歹的常情,也就罢了。至于自家挥斥方遒什么的,压根不曾想过——横竖宝黛姻缘,一则看贾母等长辈,二来也瞧两人自己,旁的也都是枝叶。
倒是将府中一干婆子的言语事务,与黛玉略提两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这贾府里第一可恶就是那一帮人,或传闲话,或生是非,踩高捧低,轻软怕硬,端得无所不至。要一时不小心着了道,非但失了尊重,容易为人所欺,且要被耻笑的。
幸而,黛玉虽于长辈处十分谦让有礼,却也深知自家尊重,不肯落人耻笑,秉性又聪敏,又是做小姐这样的娇客,倒还罢了。
偏这日她与宝玉两人正解着九连环,说着顽话,忽来了个周瑞家的,进来便笑着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戴来了。”
她一径笑着,又捧了匣子上来。
鹦哥与袭人、晴雯正将丝线理出,预备后晌做针线,听见这话便都望了过来。
又有宝玉,不等黛玉言语,先就问道:“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伸手接过打开,取出两支堆纱花儿。那堆纱花儿样式新巧,一支淡粉微红,三五朵成簇的似是紫薇,一支十来朵星星点点的,却是腊梅。
宝玉手中转动,越显新巧。晴雯瞧着可爱,正要说两句。
谁知黛玉却只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又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屋中顿时一静,只单单见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屋中越加寂静,袭人瞧着情景不对,起身正待说什么打个岔儿,鹦哥忙伸手牵住她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那边宝玉已是开口询问,周瑞家便垂头答话,又提及宝钗身子不大爽利,才将这事打发了。
旁人作罢,鹦哥却知后头紧接着还有探宝钗一节,心内早有计较。待得旁人散去,一面将那堆纱花儿收起,一面故意叹道:“这花儿虽新巧,却都是艳色,竟也只得收起来的。”
这却有个缘故。黛玉母孝未过,虽则在这府里客居,又有贾母这等长辈,实不能着素服,但平日里穿戴,却也多择蓝绿青紫,纹绣也特意减去,只在领口裙角略添一两样作罢。至如首饰,则多用珍珠翠玉,每逢他人寿辰节庆,至多戴一两支赤金簪钗,权且做个意思。
因而,这纱花虽是精巧,也只合先收起来。然则,薛姨妈既送了礼,若不用,虽不是什么大事,到底有些不合宜——迎春姊妹,大约这两日就会戴一戴的,这也是人情礼数。
黛玉便道:“将那粉的收起来,那一支搁在外头。过几日便是舅舅的寿辰,我略戴一回也就是了。”
鹦哥笑道:“姑娘今日恼了,我说大约不戴这个了,也是可惜。”
黛玉本是翻着书,听见这话,便将书页一合,横了一眼过来,因道:“你这话里,却似有话呢。我今日发作一回,竟是错了不成?”
“姑娘原占得道理,哪来不妥。”鹦哥将那纱花收拢了,一面挪到近前,一面笑道:“只是我瞧着,今日竟不止为着周妈妈一个,因此疑惑。”
黛玉一怔,正待说什么,自家再寻思一回,却又品度出些别样的滋味儿,一时竟有些无话可回。鹦哥见她细想,正合了自家心思,也不惊扰,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