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笑着让开一步,从后头小丫鬟手中接过个填漆海棠大漆盒,放在桌案上,笑着揭了开来:“这是今儿做得莲叶羹,老太太嘱咐送两碗过来与姑娘并哥儿。”
黛玉低头一看,倒也记得这个,因问道:“怎么忽而做了这个来?”麝月便将宝玉张口,凤姐索性做个小东道,命多做一些与各人尝个鲜儿一件道出。
听是如此,黛玉点头谢过,又问宝玉病势如何:“今儿我还没过去,倒不晓得他怎么样了?”麝月便收了笑脸,叹道:“略好了些罢。昨儿宝姑娘恐他打得重,还特地再送了些棒疮药来。可不,晚上就有些烧热,幸而只一阵就过去了。今日起来,他精神倒好了些,凡人过来都是周全的。想来后头好好将养,自然也就好了。”
黛玉听是如此,心下稍安,与麝月略说两句,见她去了,才取了那莲叶羹,先让与瑞哥儿,自己只命拨半碗:“等会儿且要午睡,用不着这许多。”
她素来饮食不多,倒也无人说什么。瑞哥因为前情,却也有些索然无味,也拨了小碗略吃一点,旁的就命送与里头松枝儿。
见他这样,黛玉搁下调羹,见他吃尽了那些,才挪到近前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低声道:“瑞哥儿,你素来聪敏知情,礼数周全,勤勉向学,凡百的事情,都用不着人担心什么。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忧心——人生在世,要没个癖好,没个瑕疵,便是心底里藏着什么,不能安心才是如此。”
瑞哥听了,不由抬头看向黛玉。
黛玉依旧眉眼微垂,低低道:“旧时我初来这府里,言语举动无不是留心,说到底,竟有些现今那宝姑娘的样儿。但到了后头,我才渐渐知道,至亲至近的人,断不愿你举动局促,心有忐忑的。我们虽不是嫡亲,可于今世上,最可亲近的也是彼此,还有什么不可说,不可尽情说的?”
“阿姊……”瑞哥唤了一声,却不知怎么说,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待我的好。”
黛玉将他搂在怀里,一面摩挲着着头,一面轻叹道:“你先前说及生父家里,便多有截断的话。想来是一面恐我不知人心险恶,一面又恐说多了那边,我又添一桩酸涩的心事。”
她生来敏感多思,善于言辞遮掩的,从来不曾这么坦荡地表明心迹。
瑞哥儿不由听得怔住,忙要挣扎着说些什么,却又被黛玉按着止住,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对于这些话着实有些难为情,这会儿却还是一字一句说得明白:“可我们是姐弟,相依为命,有什么话说不得?你年幼坎坷,遭遇那样的煎熬,凭什么要忍着一点不提?你的煎熬,说与我,我替你分担。我的难熬,说与你,你也自然为我担当,这,才是至亲的道理。”
这一番话,瑞哥儿听得眼眶都红了,又想着旧日林如海的种种,不觉滴下泪来,口里却说不得旁的什么话,只吐出一个是字。
可两人之间,四目相对的时候,却分明觉得有些不同,仿佛旧日里总还隔着的一点什么,在这几句话后渐渐烟消云散,徒留更多脉脉温情。
而与此同时,那边钟姨娘也紧着赶到了陈芸那边儿,且将今日黛玉的话含糊过去,只说闺中女孩儿不好十分明说,只知贾环藏金并后头似又杀了无反抗之力的燕姐儿灭口。
陈芸原知道贾家女孩儿的教养,原系贾母并王夫人,倒真真是好的,且黛玉还未及笄,不知道这些风化的事,却也在情理中。
因此,她便也只是点头,叹道:“那一等事,女孩儿家面皮薄,姨娘说不出口,也是常理。只是多嘱咐林姑娘留心谨慎些,也就罢了。”
钟姨娘点头称是,又道:“可不是,官府那里匆匆结案,过个三两日连着尸身都要烧埋了,如何寻证据?便是有,也没得我们林姑娘张口的理儿?我们早起商议了半日,实在没有旁的办法,只得来求大奶奶。”
陈芸一怔,忙问道:“官府里也罢,林姑娘也好,那么原也有些缘故的,说不得什么。可这样的事,我又能做什么?如何说得上求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