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刻意说得含糊,但这原是亲姐姐的事,玉钏儿这做妹妹的自然知道得更清楚——金钏儿被撵出去,本是素日与宝玉顽闹惯了,在太太跟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轻薄话。也是为此,她才这么患得患失,唯恐姐姐回来,一时再触犯了什么,彼时再要撵她,那名声脸面还能剩多少?
这时听紫鹃这么一提,她立时恍悟过来:自己等人身在局内,唯恐触怒太太,竟也想岔了。姐姐这回说要外嫁,一则解了先前的嫌疑,二则也了了太太一桩心病,她岂有不喜欢的?
当下,玉钏儿忙拉着紫鹃的手,欢喜道:“亏得你这一番话,竟是我们糊涂了。后头我姐姐发嫁,竟要给你封一个大大的红包才是。”
紫鹃道:“你们在里头,自然有些想不到的地方,我不过说两句话罢了。咱们打小儿一处长大,彼此原是一样的心,只盼着各自过得好的,能说能劝能解的自然都是尽情的。换做是你姐姐,难道不是一样?如今倒不必提这些,头一件,你们快取将事儿了结才是,省得又有旁的事出来。”
玉钏儿连声答应,才自去了。
紫鹃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株柳树后,心里反而有些怅然:要过了这一关,金钏儿总归是因祸得福了。虽说从这贾府出去,未必后头遭遇乱世时也能得保万全的。但总归更有些希望罢。
心里这么想着,她转身慢慢向潇湘馆走去:今天折腾了一日,她着实有些累了。
那边玉钏儿却立时回去,将事情说与父母,道是如此这般的。白老儿夫妻两人听了,细想了想,都觉得这话极在情在理的,当时便点头道:“就依紫鹃她说的去做。你姐姐已是打定了主意,必不肯回来的。现今都还在那边,如今我们还打着马虎眼,说她有些病了,静养着不好回来,再过两日越发不好回了。”
玉钏儿道:“总要先等阿姊回来,不然太太叫她进来,又该怎么办?”
白老儿媳妇道:“不相干。你姐姐不在,反倒显得干净。等会子我去你姑妈那里一趟,让她打明儿回来,也就是了。”
如此说定了,玉钏儿立时回来,晚上瞅准一个空儿,跪在王夫人跟前,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话。
那王夫人忽得听见这事,也是吃了一惊,继而果然有些欢喜起来,笑道:“这是喜事儿,你告什么罪?算一算年龄,金钏儿也是大了,这姑妈家的侄子,亲上加亲的,更是好的。”
玉钏儿道:“太太连日有些不自在,我也不敢回……”
王夫人道:“小事罢了,什么打紧的。金钏儿服侍我一场,从来也都好好儿的。那日我生气撵了她去,也是没有过的,说不准也是因为这一段缘分呢。”竟就许了,非但吩咐与了身契好外嫁,她又额外给了二十两银子,一对金钗,权作添妆儿。
玉钏儿欢喜不尽,忙跪下磕头代谢了。
这事虽在晚上,然则贾府仆役口耳相传,待得翌日,多半的人都知道了。又有金钏儿早晨过来,叩拜王夫人,鸳鸯、袭人、紫鹃并平儿等人想着昔日同气之意,也都备了些贺礼。
待得金钏儿从王夫人院中出来,她们便一起邀她进了园子,叙了一回别情,又问了些夫家的事。那金钏儿从王夫人屋子里出来时,还是神色淡淡的,目光有些冷意。见着了她们,她方生出几分欢喜来,又得了贺礼,两颊越发添了几分羞意,只是素来开朗直率,倒还能稳得住。
及等说到夫家什么的,她才有些受不住,啐道:“你们这一起子小蹄子,越发什么都敢说的了。”
众人都是笑了,却不肯轻饶,或起哄,或促狭,或打趣,引得金钏儿无法,只得让玉钏儿略说了几句。
原来她姑妈所嫁的人家姓王,这侄子唤作王安福,年纪最长,已是有二十一。现今在京中一处大药行宝安堂里做活计,常随小东家去关外采买人参的,月钱不说,每回出去,都另有一注银钱,家里又有一处两进的小院,着实算得殷富了。
至如生得如何,又如何见面,如何说到亲事上头的?金钏儿便一概不言不语,说的急了,反要啐一口的。
旁人倒还罢了,不过引逗金钏儿罢了。
独有紫鹃听得着王安福常随东家去关外采买人参,心里就是一动。现今这个世界,虽是承袭明朝之后,另外多出的一个朝代,但历史上清朝入关,建立王朝,那关外的满族怎么想都比别处多些可能的。
她早有打听关外的心思。旧年钟姨娘他们与黛玉采买了些药材,里头就有关外参商于店里买胭脂,顺手买了好的的那一件,她着实有意建立联系。无奈那参商与他们不过买卖关系,没个私情,想来后头就是再见面,也就说些闲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