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没有去推开,而是说道:“杜夜阑,你带我来这里,给我看你的秘密。也许是想要向我袒露真心,好让我再次信任你,知道你当年做那些事情都有些什么苦衷。”
“但是我并不想知道。你是魏琮也好,是忘恩负义的小乞丐也好,是权倾朝野的杜丞相也好,都与我无关。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有苦衷就忘记你当年对我的背叛,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告诉我你的秘密就再次信任你?常言道,事不过三。然而,我这个人怕疼,不想等到被蛇咬了第三口之后,再去远离这条蛇。”
我转身要走,但是杜夜阑还是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也不转头去看他,只是看着前方的竹林。
竹叶纷纷旋转飘零,像是我的心意,旋转飘落,摇摆不定。
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否则当年在北周,也不会救下李月牙和杜夜阑,给了他们利用我的机会。
我本来以为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会变得心硬起来,但其实还是没有多大变化。
对于杜夜阑,我总是会忍不住就心软,想要听他的苦衷,听他的解释,知道他的过往。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杜夜阑从我背后走上前,伸出双臂环抱住了我,鼻尖瞬间涌入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他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好,你若是不想听这些,那我就不说了。我本意,并非是为了让你去理解我当年的所作所为。错误已经犯下,伤害已经造成,我解释再多都无法抹平你的伤痕,但好好,我们向前看好吗?”
我侧过身,看着地上我们两个人并排缠在一起的影子,说道:“你说向前看,那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不好吗?独木桥这么窄,你非要挤上来做什么?”
杜夜阑的怀抱松开了些,他也望向了地上的影子,良久,说:“好好,你我在走这一段,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想要的自由会有的。”
我不解地看向他,问道:“那在结束之前,我们就当陌生人不好吗?”
杜夜阑苦笑,说道:“好好,既然以后我们要死生不复相见,那你能不能大发慈悲,允我离你近一些?”
我推开杜夜阑,返身走进了屋子。
“杜丞相还是和我保持距离吧,不过我现在想知道你的秘密了。如果有一天你没有按照约定让我离开,或者想当忘恩负义的蛇咬我第三口,我就把你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杜夜阑远远望着我,漆黑的眼瞳眸光静静,我的心竟然有几分慌张。
他走进屋,拿起了一颗黑子,下在了那羊脂玉的棋盘上。
“南越六皇子魏珽文武双全,更有仁义之风,他年轻之时酷爱与人对弈,因此结交了当时的大家杨九通老先生。杨九通有一个关门弟子,棋艺高超,便是灵河公主。”
我取了一颗白子挨着杜夜阑的黑子落下,说道:“或许当年六皇子娶灵河公主,是因为看在杨九通老先生的情分上,出手相助?又或者,他们在和亲这件事之前,就有交集?”
杜夜阑微笑,出手用黑子包围我的白子,说道:“原有交集。当年六皇子有段时间游学在外,曾经与女扮男装的灵河公主多次对弈,棋力不分伯仲,分离之时,两人定下过来日再战的约定。”
“只是没想到,再见之时,竟然是因为和亲。所以这才是为什么当初六皇子力排众议,与灵河公主成亲的原因?”
我胡乱下了颗白子,心不在焉的问道。
杜夜阑抬手落子,吃掉了我一大片白子,平静地说道:“只是其一。父亲当年娶母亲除了因为他们早有情谊外,还因为父亲本无心在争储之事上,他本人向往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
我没了心思下棋,丢下棋子说道:“听闻当年和亲之后,六皇子便被先皇冷落了。所以这——也在六皇子的意料之中。”
杜夜阑点头。
我不由撇嘴,说道:“那你这一点倒是和你父亲挺像,步步为营,什么事情都能算计。”
杜夜阑拿着棋子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然后将棋子放回了原处。
“生于皇家,如果学不会谋算,走错一步,便可能会尸骨无存。”
我想到了云樱。
想来,初到北周皇子府,若非云樱暗中护着我,我大约都撑不到三年,可能早就已经死在皇子府了。
“父亲和母亲成婚后,很快便生下了琮弟。然而琮弟出生时的异象和先皇对于这个皇孙地过分宠爱,再次为他们招来了太子的猜忌和杀意,所以才有了后来琮弟的落水变傻。”
我回忆起那个游水到湖心救我的魏琮,并不傻。
“魏琮在装傻,他游泳很好,根本不会因为溺水太久而发烧变傻。”
杜夜阑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刚才被我丢到边上的南瓜糕上。
他伸手拿过一块南瓜糕,然后低头斯文地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似于满足的笑意。
“至于我,我原本是南方农户之子,父母家人全部在我四岁时死了,那一年,南越发生了罕见的洪涝,家人死于洪水之中,紧跟着洪涝的是大旱,我为了活着,跟着剩下的难民开始往京都流浪,你遇到我的那天,是我六岁生辰。”
“那天,是不是也是魏琮的生辰?”我忽然想起那日为何继母会带我去参加六皇子府的宴席了,为何那天的宴席上有那么多的小孩子。
是因为那天是魏琮的五岁生辰。
杜夜阑闭上眼,缓缓道:“是的,一眨眼,我就流浪了两年。在京都讨生活不容易,我小,被年纪大的乞丐欺负,根本抢不到什么吃的,便仗着自己小,躲进了宾客装礼物的箱子,想混进皇子府吃顿饱的。”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好好你都知道了。”
我摩挲着手边的羊脂玉棋盘,说道:“六皇子府的人救下了落水的你,并将你留在了六皇子府?”
杜夜阑的手一下一下慢慢敲在棋盘上,像是在回忆。
许久,他才道:“我原以为我会被打死,我见过其他被高门大户打死的乞丐。但是他们没有,父亲和母亲知道了我的经历后,竟然将我留在了王府。他们说我与琮弟有缘,既然是同一日的生辰,便干脆做兄弟——他们认了我做义子。”
杜夜阑睁开眼,起身走向了灵位。
“那之后的大半年,我对外是琮弟的陪玩,实际上是以他兄长的身份生活在王府,也算是因祸得福。那是我幼年最轻松的一段时光——直到,父亲被派往清江平乱,被奸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