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府没落,我虽然担着个皇家旁系的身份,却几乎是没有机会进皇宫的。但当封我为永荣公主的旨意传到侯府,我便立刻就被带进了宫。
第一次进宫,饶是我再小心谨慎,也到底落了不少笑话。
越是紧张便是出错,那时我走进宫门,只隐约觉得这宫门内的气息比宫外要冷上许多,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仿佛是一座看不到的山。
后来第一次进北周的皇宫,约莫也是这样的感觉。后来进宫的次数多了,这才渐渐习惯。
可如今,我与杜夜阑并肩走到宫门口,那种沉重的压抑感再次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望着长长的甬道,朱红的宫墙和遥远的尽头处更高耸的殿宇,骤然明白过来,这皇宫根本不是山,而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
这只兽,吞噬了无数如当年的我一般无辜的人,也吞噬着众多迷恋于权势的人。
宫内的太监急匆匆跑出来迎接杜夜阑,看衣衫颜色,是宫内最高品级的掌事太监。
那太监看到杜夜阑立刻弯着腰热情地迎上来,全然无视了跟在我们身后的其他官员,我忍不住笑了下。
杜夜阑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走进了宫门。
“你方才在笑什么?”
“杜丞相难道猜不到?”
杜夜阑:“夫人的心,我不敢猜。”
我微微侧身靠近杜夜阑,低声说道:“你看那太监谄媚你的模样,难道不足以证明你如今便已然权倾朝野,近乎于功高盖主了吗?”
杜夜阑眼眸微眯,戏谑道:“好好在暗示我死期将近?”
我撇开头不说话,杜夜阑却忽然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我的掌心。
掌心方才进门时紧张,不觉便出了一层薄薄冷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杜夜阑低头动作轻柔地给我擦手,柔滑的丝绸掠过掌心的疤痕,微微有些痒。
“好好,你害怕进宫吗?”
我忘了一眼远处的宫门,那里三三两两有人进来。
“这是我第二次进南越的皇宫,第一次是你们决定封我为公主,让我去北周和亲。那次进宫,陛下和娘娘待我都很慈祥,可他们为我选的路并不慈祥。”
第一次进宫,宫这只兽便吞噬了魏青梧。
我怎能不害怕,那些年午夜惊醒,便梦到自己在一道又一道宫门间赤足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出皇城。
掌心温热,我回神,发现杜夜阑用宽大的手掌覆盖住了我的掌心。
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慢慢渡到了我的掌心。
我轻轻收回自己的手,长叹一声,道:“我方才有一瞬间的紧张惶恐,但此刻已经不怕了。我为何要怕呢,我从来不欠这座宫的主人什么,他们倒是应当对我有所亏欠。”
只是……想来魏青梧的命在这些贵人眼中,与那蝼蚁也无甚区别,他们非但感受不到有这份亏欠,甚至可能已经遗忘了为他们牺牲的那位和亲公主。
思及此,我扭头凶狠地瞪了一眼杜夜阑。
这人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虽然不知道是真心假意,但是这人到底嘴上还是一遍遍说着觉得亏欠于我,勉强也算有那么一丝丝良心吧。
夜宴虽说是为了东宫而举办,却并不是在东宫之内,而是在靠近御花园的一方侧殿里。
我与杜夜阑到时,已经有许多人到了,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中珍馐酒酿,无一步奢华精致。
杜夜阑方才走到了殿门边,我便望见许多大臣们走了过来与他寒暄。这场合我是不应当站在此地的,正巧有女官走来,引导着女眷们去另外一处。
宫中自然是不能带着自家婢女前来,是以我便混在了一群不认识的夫人们之中,随着人群去了一墙之隔的房间。
我有些茫然,身边的夫人们对我也都保持着距离,目光探究。
我知道她们在疑惑和好奇些什么,我这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做了丞相夫人,大家好奇也正常。
只是我不喜欢做众人的目光焦点,便干脆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最前头,紧跟在了女官后头。
走了没几步,忽然便有个年轻美貌的夫人跟了上来走在我边上。
我转头看了一眼,并不认识,也不眼熟。
不过这位夫人倒像是认识我的模样,一脸笑意盈盈,凑上来便道:“丞相夫人如今身体可是大好了?之前夫人多病,都没有参加过京中各府的宴席呢。”
我笑了笑,也不做什么言语。
我并不清楚杜夜阑对外是如何描述我的,我在丞相府里完全是昏迷的状态,他对外宣称我多病不出门,也算恰当。
只是这位自来熟的夫人,我也不清楚她的目的。
那夫人见我不说话,倒也没有畏缩,又道:“夫人可知道这次宫宴,实际是为了给皇太孙选伴读?”
我微微侧身看向了身后的其他妇人,有几位妇人手边还跟着三四岁的孩童在,此时一个个也都望向了我这边。
敢情,这是想从我这里套话?
或许他们觉得,选哪家的孩子做伴读,是杜夜阑可以决定的?
我笑了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夫君只是说今晚宫中宴请,我这大病初愈,便寻思着必要来见识一下宫宴是何等模样。不怕诸位夫人笑话,我虽然是出身安平侯府,可自小便住在山上庵中,几乎未曾参加过任何宴席呢。”
我眼看这好几位夫人眼中的热情便降了下去,甚至神色里隐隐露出几分不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