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什么万一,他失手了,好歹也还有人知道这件事,还有余地去将母亲的肉身救出。
做完这两件事,他想了想,没什么了。
“小染,咱们动身吧。”
“是,殿下。”
天界三十三重天,太清境大赤天为天庭正宫大殿所在,上清境禹余天为帝后嫔妃及帝子们的寝居之地,而玉清境清微天,那是天庭禁地。
龙族先圣的葬地,也是天帝闭关修炼之地。
他们一路在虚空中穿行,阵阵空间之力席卷而来,他现出真身来护住小染。一龙一蛇皆是艰难。
从四梵天到大赤天,从大赤天到禹余天,最后,小染调息片刻,从未有过的端肃,从禹余天到清微天。
可是好像并没有想象中艰难。《虚空经》果然高深莫测。
清微天,这个天界最为神秘之地,竟是一片无边星空。
大大小小的星辰镶嵌在片时空中,闪闪发亮。那些遥远些的星辰,无尘体内血脉一阵激荡,那是存放了龙族先圣的遗体么?原来龙族子弟的陨落是不会湮灭肉身的,亦或者是用秘法保存了下来,便如母亲那般。
而正中那颗璀璨无比的,孕着勃勃生机的,那是他闭关中的父亲。
他把神念压抑成丝,绕过父亲,缓缓的探索过去。
后来是小染先找到的,它躲在虚空中,无所顾忌的大肆查探,在一颗暗淡的小星辰上发现那具美艳的肉身。它从未见过这位九萝天妃,但第一眼看到,就觉着这定是殿下的母妃,那样的颜容,是骗不了人的。
无尘缓缓飞到那颗星辰上,一万多年的期盼成了真,他看着母亲精致的面容,鲜活的仿佛只是在熟睡。过去这段时日,心中有了希望,他一次次的勾画这个场景,他想到那时自己该是如何的反应。
他想了太多次,把情绪都耗尽了,因为他不能释放,他还要将她带走。
复活她,此后岁岁年年,日子长久。
他将母亲的肉身放到储物戒中,虚空中,小染正要显出形来再带他回去。
却听到一串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在这片永恒静寂的时空显得那么突然。
“你终于来了。”声音中烙印着威严。
无尘敛眸,转过身去。小染望见他眼神,立刻会意的缩了回去。
身后,另一个与他有三分相像的至亲,负手看他。
“孩儿拜见父帝。”他从容向他行礼,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被发现了没有什么,他也丝毫不意外,更坏的情况他都想到过了。
“你到如今还肯叫我一声父帝。”元崖看着他,轻笑一声。
无尘不看他:“父帝知道孩儿今日是来做什么的。请父帝不要阻拦。”
“我不拦你。”元崖竟也真的点点头,“你母妃的肉身,你可以带走。”
无尘没想到他这般轻松便肯同意,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便想离去。
“但你救不了她。”
元崖看着他背影,戏谑一笑。无尘站定,皱起眉。
“老七。你可真是我最出色的儿子。真龙血,天凰脉,不过突破上神,便可引得大道之碑的共鸣。但你救不了你母亲。她没救。”
眼神开始冷下来,他的最后一点尊敬快要耗尽了。
“元崖。一万多年,我从未请求过你什么,此前没有,此后也不会,只要你今日放过我的母亲。她对你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不是么?”
元崖又笑。尊贵的九龙袍上三千道纹明明灭灭。
“我这几个孩子里,也唯有你,一万多年孤身一人,还是一副纯净心肠。”
他今日不是来同他扯这些往事的,无尘不耐,他眼睛眯起,目光锋利:“全都是拜父帝所赐。孩儿如今这样,父帝应该知足才对。”
元崖面色终于一点点沉下来:“知足?笑话!我煎熬了八万年,什么都学会了,就是学不会知足这两个字!”
无尘冷笑一声,他近来极少做这样讽刺的表情。
从父亲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明悟,这是一个局。法随心动,元崖早已突破了混元境。混元之境,在于合道,与天地合道。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这个局,真真假假,都有谁,在看到母亲肉身那一刻,他都可以不去追究。
他这样义无反顾的来了,他就有他的退路。不过现在看来,人皇的确无所不知,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当初究竟看到了哪一步,才会赠了自己这枚玉牌。
淡淡一笑,他轻声道:“父亲是天帝,何人能给您煎熬?您的煎熬,都是自找的。”
元崖冷哼一声,属于混元境强者的威压浩浩荡荡释放出来,果真便如时空主宰一般,法随心动,整片清微天仿佛都与元崖融为一体,朝无尘压过来。
不过一个瞬间,无尘便跪倒在他面前,在整个世界的压迫下,经脉寸寸断裂。
混元境果然厉害。他将口中鲜血吐出去,笑的吃力:“父帝想要我跪,直说便是了。又何须废这般力气。您是天帝。”
他经脉寸寸断裂,却又飞速的愈合着,体内断骨劈啪作响,直起身来跪在他面前,又做最后一次努力:“父亲。我知道您从来没把我当成您的孩子,这没关系。我已经认了。我今日只求您把母亲还给我,仅此而已。”
元崖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样子,缓缓走过来,笑:“你觉得我对你不好是不是?老七啊,我对你可真是太好了,让你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早知当日你一出生,我便该直接杀了你。”
经脉愈合又破碎,筋骨断裂又重生,一寸寸磨着血肉身躯,可这些都不痛。
痛的是生身父亲的诛心之语。
这话叫他一瞬间燃起怒火:“对我好?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后悔留下我这个孽子了?那你当初为何不杀了我!”
他朝这个失望了一万多年的人吼出来。
“你高高在上,生杀予夺,随意拿捏着旁人的性命和一生,凭什么?我的出生我可以选择么?我能吗!”
元崖冷眼看着他眸中碎裂的光芒,无动于衷。
忽然,他微微偏头,笑的诡秘,他对他说:“你今天在这里质问我。简直可笑,但我想,这个事情由我来说,你不会信,也实在少了很多趣味。不如就当一回看客,前一万多年,为父从来没教过你什么,今日便给你好好上一课。”
元崖伸出手,在无尘面上轻轻擦过,擦掉了一点儿他嘴角的血迹:“我的孩子,你要好好看看,什么是神,什么是仙,什么是人心,什么是修行。”
长袖轻挥,他一个念头就化出重重的法则锁链,将他洞穿了钉在虚空中。
那里,小染藏匿其中却早已是动弹不得,它听不懂天帝在说什么,但它看着那个星空中的神明,第一次产生了恨这样的情绪。
血红的眼中泪珠大颗大颗的砸下来,小染无声的看着它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