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为难,他要如何告诉他?
无尘想了想,摇着头这样一点一点告诉他:“我不是人皇,不会顾念什么师徒情分。”
他停下来,又轻轻点头:“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我说的明白些,我会将你守护一生的木族一点一点的杀干净,如果你还不满意,那还有三界众生,杀到最后一人,咱们也比一比耐性。反正我从来不惧天命,也从来过惯孤独。”
他这样和声细语间,是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量,这力量随着他一字一句,掠夺走生命和灵魂。
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他这样一道身影立在那里,背后从万花千木到尸山血海,不过须臾之间。
是众神不可及,是众生皆惧。
他这样未曾想到的众生里,除却终于叫那冷漠神明变色,亦是他那双爱意里长成的子女。
他们这样匆匆而来,凭借着予安愈发感受鲜明的痛楚,准确无误的寻到这里。可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是他们的父亲,为君为父的三界帝王。站在血泊中,湮灭无数生机。
予安一把将白茶搂在怀里,紧紧遮挡住她的眼睛,可他亦是不住颤抖,心神惊骇。
兄长紧紧抱她在怀,又挡住了她的眼睛,可他挡不住这漫天血腥气,也驱不散那悚然声音。
那是他们至亲的父亲,在说,他要将这一族屠杀殆尽,也可将这众生屠杀殆尽。他说他可以杀到最后一人,他不惧孤独。
小小姑娘在初初见到那个神仙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是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有相同的血脉。这样炽烈的血,她时刻能感受到。可如今她怕了,一生最恐慌。
小染只慢了一步,它紧跟着带了白墨和迟晚晚赶来。一步跨出虚空,迟晚晚眉头紧皱着将予安和白茶拉到身后,又一把推到小染身边。
“带他们走!”
蛇瞳闪烁间小染没去理会予安的挣扎,墨色道纹一亮便带着这两个孩子远远离去。
谁也没有想到短短片刻,这里就已是这般情状,白墨皱着眉刚欲上前便被迟晚晚死死拽住:“他疯了你也疯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能劝得了他?”
他看到那密林深处的风暴还在继续,越发厚重的血腥气仿若就要凝成实质般。白墨捏着眉心,冷静片刻:“林夕,只有林夕能拦他。”
迟晚晚手掌捏紧:“林夕不会来这里的。”
“为什么?”白墨仰起头,“难道真的要看他走到那一步?”
可迟晚晚还是这样告诉他:“林夕不会来这里。再也不会了。”
“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
“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
他看到迟晚晚眼中的坚定,头痛欲裂。
是哪个环节的错漏?是哪场变数的失控?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场面。
真正的决心从来不需要质疑和验证。
密林中的天帝一念间掌控时空,也自然亲耳听到女儿惊骇的叫声和这场对话。他没有半分触动。他带着一地鲜血看着造化渐渐狠厉起来的目光,掌心翻覆间又是血与魂的收割。
无尘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见到他双唇终于微颤,却还是不肯将秘密吐露出来。
他扶着额笑了。
一地狼藉,漫天血火。方圆百里,杀无可杀。
他扶着额,怒极反笑,笑的无奈,也真觉着实可笑。他这一生都没有杀过那么多人,或者说他这一生其实都没有杀过几个人。今日这般做了,然后他才发现,杀一人与杀百人,杀百人与杀万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都不能叫他在意半分。
他笑完了,然后那神力终于彻彻底底释放开来,比过清微天一战更加浩荡的铺散开来。从千秘林以前,到万花谷以后,从三清天的飞仙木到黄泉路的彼岸花,直至覆盖住这三界的每一品花木。
那都是始祖的生机衍化。
造化面色急变:“你这样滥杀无辜,不仅永无可能将她救回,你自己的一切乃至你的后代子女都必遭永世天谴!”
他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无尘差点又笑出声。他不去这样,得不到救回她的方法,那么同样也是一场生不如死的天谴。既如此,哪怕苍生覆灭,仍旧换不回天道一怜,那么至少,有好多好多陪葬的人。
他这么想,又最后一次对造化解释:“我只求一个救回她的方法。”
这一回造化不得不捏紧着拳头告诉他:“你今日就是灭我全族,我也不会告诉你半点重生之法!莫说神死复生乃是违逆天道,单是她早已这般修成了魔焰之身,我便宁肯死,也不可能再将这样的祸乱带回三界!”
无尘说的是真的,造化说的也是真的。
一个是真的敢屠尽天下,一个是真的宁死也不屈。
因为每个人都不能完全了解旁人的过往。
因为哪怕是白染自己,她都前事不记。不记得作为禁器的过往,那颗石头是如何悬在世人头上,倾洒出滔天的火焰,一分分燃烧着远古仙人们的血肉,将那些生机榨取出来,全为成就一个魔头的长生。
她自己都不记得,往昔如何逆了众生,焚了天道。
那都太久远。久远到人皇尚且困于轮回之中,久远到时至今日转世归来的浮生也都放下前尘。
而真正记得的,只有造化。
每一分屠杀,每一场焚烧,他都记得。
记忆最长久的人,总是要这样背负更多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