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造化生,为造化尽。
神明败,天帝赢。
九日九夜。天地无光。
唯有这千木密林之中,衍化生命。
这一重又一重的变化,是天帝潜心感悟,是人皇失魂落魄,是白墨无言以对。
或许唯有一个迟晚晚是不同的。
他那双向来风流润泽的眼睛里,恍惚一瞬,流露出畅快的恨意和无限的苍凉。
那时候已过去了整四日。白墨早冷静下来。他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他:“若是用木珠,也是能做这件事的吧。”
“能。”迟晚晚点头,闭了闭眼睛,“但是木族人的生死又关我什么事呢。”
他轻声呢喃着,第一次觉出那些年跟在浮生身边,学出了一尊魔头该有的冷漠和血腥来。
他这辈子做了个魔却没杀过人。但说实话,他也真的不在乎那数以亿万计木族人的生死。他同白墨一般震惊,当真只是因为施暴的那个是无尘而已。
他这么一想,唇边添上无奈的笑意。也不知若是当初的浮生看到他如今这样,是会欣慰还是失望?
欣慰便罢了,失望也没什么好失望,毕竟万荒宫里出来的,迟晚晚觉得本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有些事,无关是非对错,只是不能被原谅。
造化对迟晚晚来说,永远都是单纯的仇敌。
他那样笑了一下之后,就小心翼翼去看白墨:“倘若他最后没有去救,你不会是想让我出手吧?”
白墨只冷冷看他一眼:“就这样老老实实的活着,用不着你去逞什么英雄。”
迟晚晚放下心来,抿出点笑,去牵他的手。
他掌心温暖干燥,撑开白墨紧握的手指才发现里头濡湿一片。
白墨反手握住他,忽然用力捏了捏:“你体内的木珠…”
迟晚晚了然:“只有你和小石头知道。”
白墨嗯了一声,而后挣扎许久,声音极轻:“别告诉他。”
当下这里只有迟晚晚是不同的,而后又从虚空中走出来一人。白衫白袍,鬓上一朵白簪花。
她没有停留,落在依旧跪在那儿的人皇身旁。伸手去扶他起来。
或许这片小天地里早没了众神敬仰高居尊位的人皇。神坛之下,只有一道跪在那里的虚影。
青袍宽大,而他跪的也不挺拔,就像没什么力气似的,显出几分清瘦。
白色的姑娘轻声唤他:“林夕哥哥。”
微微偏过头,林夕沙哑了声音:“仙儿?”
她又一声叹:“林夕哥哥别难过。”
林夕恍惚着被秦仙儿拉起来,却忽然间目光一凝:“仙儿,你!你怎么…”
朱颜辞镜,美人枯骨。他视线所及,她青丝寸寸成雪。
“仙儿!”林夕捏紧她双肩,眼中一下子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出来?”
他答应过旁人要护她性命,答应过要护她长生。
而她从来无意飞升,誓死不做神仙。
浩瀚人间,人皇域居中镇守,三界皆知,人皇一域,一域一人。却从来不知,人皇用通天手段将那片世界从时间中抽离出来,不过是为了留得一人性命。
人皇一域,当真一域一人。
可那却是个死域,留一未亡之人。
暂停在时间里的凡人,也能永生不死,可她一旦离开,时光便要千百倍的找回来。为什么要出来?
姑娘淡淡看了一眼对面处的璀璨光芒。取下鬓上的白簪花,捂在疼痛的胸口,只道:“林夕哥哥别难过。”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进入到那片死域,是一个凡人的不妥协。
她从不说给任何人听,只有默默等待下去。直到今日,尘埃落定。
人皇将奄奄一息的姑娘撑在怀里,不住摇头:“我带你回去!仙儿,你别死。我带你回去!”
姑娘喘息着,去擦他的眼泪,她的容颜一分分苍老下去,可声音依旧温柔。
“我不回去了,林夕哥哥。你知道的,我在你的世界里一直等下去,也就是等待如今日这般的一个场景。我得活着,我得看到,无情如造化,也有长眠的一日!”她喘息着,十五万年,压抑的恨,又喘息着,带着解脱,“林夕哥哥,我是凡人,我至死都只做凡人……”
她这样一场不妥协,就是十五万年。
十五万年停在时间空白处,等一场天道轮回。
她等到了。她看到那个当年高高在上一念间夺去她一切的神明,如今从肉身到元神都一分一分消散成最原始的生机,她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