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遇真的累了,体能几乎已到透支的边缘,他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用装睡来支走冉不秋,可脑袋一挨上枕头,就不由自主的跌进了黑甜的梦境里。
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沉颠簸,慢慢黑色也有了温度,清凉柔顺;黑色也有了形状,水样荡漾婉转。放松了全部思绪,任凭五感荡出体外,他很想就这样溺毙在这无垠的包容与舒适中,与这黑暗紧密相交,融为一体。
他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窃想,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就算度过千年,也并无什么怨尤吧。
鼻端丝丝缕缕萦绕起似有还无的草木清香,他更加神往昏沉,但过于锋利的汲取使他涣散的意识重新凝结,渐渐意识清晰了起来。
宋可遇微微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跌入一双灿若星辉的眸子:瞳孔深邃幽暗,像一孔无极的寒潭,瞳孔边一圈暗紫色的环,又如惑人心魄的荼靡繁花。那眸子里有山河沟壑、也有岁月如风,有瑟瑟的彻骨寂寥、也有鸿蒙初始的纯真烂漫。宋可遇如被蛊惑,怔怔的任由自己跌坠深入,无力抗衡。
冉不秋皱起眉头,忍无可忍道:“你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宋可遇悚然惊醒,瞪眼看着黑暗中明晰闪亮的冉不秋的神识,此刻正十分近距离的悬浮在自己身体上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而与他一起盯着自己的,则是已经清醒过来,此时正与冉不秋并排悬浮在自己上空的鬼差大叔。
我勒个去!
宋可遇吓出一身冷汗,抓起身边的几个枕头就朝上空扔过去,可惜枕头兀自穿过冉不秋和鬼差大叔,几秒后原路跌落下来,依次砸在宋可遇脸上,把他彻底砸醒了。
宋可遇发出一声低吼,发狂的翻身对着床铺一顿猛捶,直打得两拳疼痛麻木,才赤着脚立在地中间,焦躁的不停走动,“冉不秋,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碰到你算我倒霉,我认了,我拿了你的工资,被小莫打,陪康康坐过山车坐到肺都吐出来了,我都认了!可你已经说要辞退我了,为什么还来骚扰我啊!你能不这么阴魂不散吗?我想要有正常的生活,过正常的日子,做正常的工作,什么吃了彼岸花,我吐出来还给你行不行!”
冉不秋刚欲张嘴,又立马被宋可遇打断,他指指自己,语速略微慢下来,语调却更重了几分:“冉总裁,冉老板,爻渡大人!无论你多了不起,我都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我和你之前那些辞退的员工一样,只是普通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有喜怒哀乐,我也有心!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物件,一个玩意儿。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可以吗?”
鬼差大叔抿紧嘴唇,十分有眼色的缩进窗帘后,尽量最大限度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冉不秋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状态的宋可遇,突然有些无措,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迷茫,他孩子般费解的望向宋可遇,想像从前一样开口冷冷的讽刺回去,却全无那样的心情。他意识到宋可遇真的炸毛了,只是他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喜,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惶恐不安。
笑话,他怕过谁呢?恐惧是因为未知,他对自己从无冀望,也就无可失去,所以不知道怕为何物。但是他突然有些不好的假想,如果宋可遇真的离开了......他又要再次独自面对死水无澜的下一个千年吗?他有了对趣味的感知,忽然就有些许畏惧失去。
冉不秋面目沉静,收敛了狭长的眼睑,声如蚊呐:“你不是我豢养的宠物,我也没有拿你当成玩意儿。”
“哈?”宋可遇哼笑一声,诘问道:“我不是吗?那我问你,小莫绑架我的时候,你让我以为你死了,看我伤痛焦急的时候,你难道不像在看耍猴戏?还有今天,不错,你是最终救了我,可在那之前呢?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你调笑着看我挣扎忍耐,难道不是觉得很有趣吗?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最大的价值,不就是一个消遣打趣的玩意儿吗?”
宋可遇其实只是在饱受冉不秋身心折磨之后的愤然发泄,他原本没有打算说的这么深刻见骨,可长久积压的情绪一开了闸,就如泄洪般收也收不住。吼完最后一句话,宋可遇垮下了双肩,有痛快发泄过后的畅快,也有一种自毁前程后的颓然。果然,刚入职时发下的宏愿:抱着冉不秋大腿也不辞职的美好愿景,就这样在自己嘴炮一时爽后,坍圮了。
他终于自绝于高薪,自绝于千世集团。
他放任自流的盘腿席地坐在地毯上,等着被冉不秋狠狠奚落或是斥责一番,然后决然而去。
然而他没有等到冉不秋的冷眼,没有那惯常的轻蔑挑眉,也没有自傲高昂的下颌。冉不秋只是沉静的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些。
冉不秋茫然的抬起右手,迟疑的探向自己左侧胸膛,他浅浅的试探,深深的按压,始终只得到一片沉寂。
他不甘心的伸手覆向宋可遇的胸口,瞬间,他的掌心被一片蓬勃的震动灼烧的一抖——那里有滚烫的跳动,这才是真正的生命!
他突然陷入无边的难过,纤长的睫毛一润,又化为无形。
“如果你不离开,你说的那些,我愿意改。”宋可遇怔怔的听见冉不秋低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