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无咎在那时骤然间心灰意冷,医生对父母说,他以后恢复得顺利自然是好,但也要作好心理准备,若恢复得不顺利,就只能好好养着,甚至,得一辈子养着。
这对父母来说不算什么,他们有信心提供这样的经济条件,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可对无咎,这句话相当于上帝以手中的印章在他身上盖上了“残次品”三个大字。什么事业,什么前程,都与他无关了吧?除了父母,谁会愿意拖着他这个累赘?谁会愿意一辈子照顾他?
他感激父母的爱,但这种爱,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是个被自然淘汰了的失败者。
听医生那样说,父母的意思也是坚决反对,无咎要玩游戏他们不阻止,但没必要去打什么职业,他们家不缺那个钱,更不需要那种无关紧要的荣誉,无咎就闲时娱乐开心开心就好,怎么就当真了?
无咎就是当真了。他看着父母,面色平静,却无比坚定,他说,他决定了,他要去参加职业联赛。
他要投身职业生涯。也许是冲动,但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冲动。
父母都讶异了。无咎身体垮了后,性子反而硬了起来,小时候,父母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因为他认为父母就是人生各方面都成功的榜样,他们的智慧值得跟从。可现在,无咎有自己的想法了,他不听父母的话,而要遵循自己的意愿了。
从童年到青春期,他虽然一直坚信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可这未来确切的模样,他并不知道。功成名就、前程似锦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清楚。反正,他是天之骄子,他注定一帆风顺。
而当他以为他彻底失去所有希望后,他忽然找到了一件自己强烈想要去做的事。
未必功成名就,未必前程似锦,投入不一定能得到回报,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一切,都要去做了之后才能看到结果。
面对无法理解的父母,他说,当初医生判断他未必能顺利恢复,可他顺利恢复了,到底哪一种才是他的命运,是注定被击倒,还是注定要爬起,谁知道哪一条才是原本的轨迹?他不知道,他只能去继续前进。
既然参加职业联赛理论上可行,那谁又能断定他会失败呢?
他不想要什么安全,不想要什么稳当,手术之前的他,躺在病床上回想起自己短暂的一生,发现它是那么无趣,那么平庸,那么不值一提,除了一股本能的求生欲,连自己都寻找不出什么独一无二的闪光点。
够了,够了,他只希望,当下一次他将要面临生命可能到来的终结时,他发自内心涌起的是燃烧过激情的热泪与无憾而满足的笑意,而不是空虚的怅惘与悔恨。
让我去做吧。
无咎深知这一路将会非常艰难,然而,艰难的程度,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积分赛后半段,他和千里之间猝不及防激发的矛盾不仅影响了他们自己,也影响了整个队伍,队伍的战绩不堪入目,无咎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烦乱。
他已尽力控制自己,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锻炼,可心情不是他说好就能好起来的。
幸运的是,事情总算解决了,吾名战队及时回到了正轨,以最后的绝地反击成功冲出了积分赛的重围,名列第八,在尾巴的位置惊险地挤进了季后赛。
由于季后赛是冒泡赛规则,这个赛制下,积分赛排名越高的队伍越安全,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发挥稳定的高水平队伍,吾名战队要打进前三,冒泡赛的前半段就一场也不能输,输一次就得卷铺盖走人。
他们承受的压力是空前的,这是之前对突发事件处理不当所造成的恶果,当名列前茅的队伍在悠哉悠哉地调整状态、稍加休息的时候,吾名战队却一刻不能松懈,别人只要研究两三个甚至一两个对手,他们却要研究五六个对手,且比赛间隔还那么密集,他们连一分钟都浪费不起,日程紧张,心态更紧张。
隐隐约约地,无咎一天比一天感到力不从心,但在战队快节奏的运行下,他不能说,一句也不能说,他们的士气不能再经受任何打击了,他们容不得一点失误与意外。无咎以自己强悍的毅力与韧性,硬生生地坚持了一场又一场比赛,直到吾名战队打进前三,走出国门,登上世界舞台。
后来,即使他们没有止步于四强,无咎估计也撑不到总决赛了。最后一场比赛结束的那一晚,无咎就病倒了。
他们以最快速度回国,无咎入院,一段时日后,吾名战队不得不宣布,无咎休赛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