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于安青哭完了,一出门,于将军满脸严肃地对她道,“以后莫要招惹那个泰平王妃,我近日才归,对皇城许多事情并不了解,需得谨言慎行,今日陪你胡闹,你可知我在那泰平王妃身边看到了什么?”
于安青哭得眼泪汪汪,“什么?”
“是死士红轮,”于将军说, “你可知那红轮是当今陛下亲信,皇城中或许还声名不显,但在外省,在边关,提起红轮无人会不知道。”
“这泰平王与泰平王妃,并非如你看到的那般不受重视,小妹,你切莫要信了谁的挑拨。”
“我听信了谁的挑拨!我屡次被那泰平王妃欺辱!哥哥你不帮我出气,竟反过来教训我!我不要理你了!”
说着将房门重新关上,“砰”的一声,把于将军关在了门外。
于将军名叫于兴怀,自小带着妹妹长大,他是个大老粗,对于娇娇软软的小妹妹,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照顾好,母亲死后,父亲多年忧思难解,不曾婚配,于兴怀把于安青交给奶娘,她却偏生爱跟着他这个哥哥。
于兴怀除了宠着,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小时候宠着,随她整日吃糖,生生将她牙给吃坏了,整夜疼得掉泪,于兴怀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在护城卫中滚了一天,晚上还要抱着妹妹哄,真真是当成自己的孩子哄大的。
长大了,她骄纵任性,得罪了许多的权贵,于兴怀只能憋着一口气在边关挣军功,这许多年,他什么也不求,每每将小纸条夹在捷报当中,只求陛下庇佑他年纪尚幼的妹妹。
但是如今看来他的娇纵,到底还是让这丫头越发的过火,而且于兴怀想到方才那泰平王妃,便觉得一阵头疼。
他是被妹妹央求得不行,才看准了机会,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吓吓那两人,听说一个失心疯,一个只是后宅贵妇人,吓吓想来便好了。
谁知他这一身血气,刻意地绷着脸,看上去连那泰平王都吓到了,竟也有吓不到的女人……
想到方才她尖锐的声音,和指桑骂槐的劲儿,于兴怀看了看自家小妹的房间,总是皱着的眉头竟然有松懈的趋势,嘴角露出从未有过的弧度。
自家小妹纵横皇城这许多年,看来如今是遇上了对手了……罢了,这次便不再让她骄纵下去,年岁耽搁到现在,他此次回皇城,便是要亲自为他小妹寻一户好人家托付。
边关刀剑无眼,于兴怀如今已经年近而立,这副身子骨常年征战已经落下了不少旧伤,还不知能够再拼多少年,父亲向来不曾操心这些,但于兴华却想要为于安青往后的人生好好打算。
只是这般性子,到底何种男子才能压得住啊。
于兴华陪着于安青胡闹了一通,被个后宅女人骂成了蚊虫,骂成了阿猫阿狗也不介怀,只是命人好生看着小姐,继而卸甲换上一身常服,去赴太子之约了。
杜书瑶以为这一对蠢到极致的兄妹还会找茬,但那墙头都垒上了许多天了,也没见推土机再给推倒了。
于安青也没再来找茬,杜书瑶又恢复了每天陪着串串治病训练,不过其他时间就在王府中无所事事的日子。
当然了,除此之外,她一直也没有放弃打听刑部那边关于翠翠那件事的进展,只可惜刑部悬案无数,除了那一夜得到的线索之外,再也没有查到什么新鲜的,就连小春的身份都没再查出什么。
杜书瑶有时忍不住心想,这若是在现代,肯定早早地便能抓住凶手。
但是日子总是要过,生活总是要继续,有串串陪在身边,杜书瑶至少没陷在难过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而随着串串进入新的治疗期,他的行为也越来越人化,他们甚至开始教他提笔,教他行走坐卧的正确姿势,教他一些浅显易懂的书籍。
对于这些杜书瑶一开始觉得有点扯,毕竟真的能把一只狗教得口吐人言,和正常人完全一样?
但是这样的质疑,在某天,她正在秋末寒凉的水边站着喂鱼的时候,突然间屋子里泰平王拿着一张纸出来,那上面的字迹不再是鬼画符一样,虽然依旧丑得天怒人怨,依旧比杜书瑶写这朝代的字迹还丑,可好歹能够看清是一个字了,而且是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字。
杜书瑶被泰平王从身后抱着,他双臂越过她的脖子将那张纸举到她的身前,这已经是第无数次了,每次他无论画了什么鬼东西,都是要第一时间拿给杜书瑶看的。
但是这一次杜书瑶勉力辨认了一会,还竟然真的认出了这个硕大奇丑的字――瑶。
杜书瑶这一刻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应该是开心的,但是却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这世界上,不,两个世界中,唯一会这样全心全意地惦记着她的,就只有串串了。
她嘴上露出点笑意,指着字迹正要夸奖两句,就听到身后泰平王,在她的耳边,发出了一声十分嘶哑,十分难听,甚至音都不准还九曲十八弯的,“药~~”
很多天了,泰平王都会反复地练习发音,但是杜书瑶从来都没有听到他发出什么真正能代表一个东西,甚至一个意思的音节。
她也不在意,毕竟串串的秘密,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杜书瑶也不可能跟那些每日教他的那些人说。
但是此时此刻,杜书瑶却是如遭雷击,因为泰平王发出的第一个曲折的音节,若还能说是凑巧,那第二天听着更哑,更难听,却音准终于对了的,“瑶……”
却让杜书瑶全身跟过电一样,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下一刻她直接把泰平王的胳膊从她身上甩开,猛的转身看向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好悬没掉进小水池中,勉强稳住身形,泰平王还要过来,杜书瑶满脸惊恐,立刻抬手制止了他过来!
她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就算经历了穿越这样虚幻的事情,相伴自己多年狗子和自己一起穿越了,还穿成了人,这都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但自己的狗子越来越像人不说,现在还口吐人言了,这就有点惊悚了!
其实杜书瑶对于串串越来越像人这件事,心里是有些抵抗的,只有一点点,却也切切实实是存在的,那么多年的人狗相伴,突然间变成人人,杜书瑶必须不断地去寻找曾经的熟悉感,才不至于把泰平王当成一个陌生的人来看待。
而此时此刻,她的表情甚至是惊恐的,串串会说话这件事……在他还是一只狗的时候,杜书瑶是设想过的,可那是小姑娘心里的童话,真的变成了现实是很惊悚的好吧!
杜书瑶抬手,制止泰平王朝前走,泰平王手上拿着那张纸,纸上是他心心念念主人的名字,但是杜书瑶这种突然间转变让他无所适从,他抿住了唇角上翘的弧度,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死死闭紧,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痴痴地看着杜书瑶,不敢向前一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去。
他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无比的哀伤,那是用来表达心里感觉的窗户,可那绝对不应该是出现在一个狗眼中的情绪。
他太“人”了。
杜书瑶惊恐地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他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把泰平王完全地治好了,他行走坐卧再也不会像一只狗,他能够口吐人言和人交流,那他……还是她的串串吗?
会不会是串串的灵魂已经逐渐被侵蚀,会不会……
杜书瑶想到一半,泰平王突兀地松开了那张纸,跪在了地上,他仰着头,用那双一样的眼睛看着杜书瑶,眼中含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水雾,而这水雾的由来,是他内心逐渐人性的情绪,这情绪的根源仅仅是杜书瑶拒绝他靠近。
这对杜书瑶来说只是一会,一个念头,对于泰平王来说,主人不让他靠近了,就是天塌了。
杜书瑶被泰平王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就见他弯下腰,手脚并用地朝着几步之外的杜书瑶爬过去,爬到她的身边,翻身,在她的脚下,露出柔软的腹部,用脸撑着她的鞋。
杜书瑶僵立得一动不动,泰平王已经聪明到了这种程度,甚至知道她为什么不让他靠近,所有又学着好容易改掉的狗的习性,躺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呜呜呜的讨好声,好让她能够再度接受她,只是眼角悄无声息没入头发的眼泪,在明晃晃地告诉杜书瑶,他不可能再做个狗了,他已经不一样了。
杜书瑶心如刀绞,她也不知道在悲伤难受什么,相处的姿势,相依为命的姿势,是没有那么轻易能够改变的,因为靠在一起久了的那块,就会失去御寒的能力,改变姿势,就是将那块脆弱的皮肉露出来,任凭冷风冷雨的吹打。
而接受自己的狗子变成一个人,也并不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容易,陌生感和别扭的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的感受,除了杜书瑶无人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