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睁开眼的一瞬间,那落在他肩头的鸟儿仿佛被什么惊动了一般,扑簌簌地飞走了。
他眼瞳颜色比寻常人更浅些,看到少女的模样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那恍惚便成了淡淡的讥嘲,“我还当你跑了呢,咳……咳咳,怎么……怎么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咳咳咳……真是废物。”
他一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说话极其费劲,饶是这样,他也顽强地非要嘲讽一番。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南襄国二皇子纪承锦。
这少女便是舒小满。
舒小满几乎是有些无奈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你别说了,我在山里找到了这个,你含着嚼碎了服下会舒服一点。”她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裙摆围成的布兜里拿了一小截白生生的看着像是根茎类的东西递给他。
纪承锦看也不看,继续嘲讽,“算你识相,这林子里都是饿极了的豺狼,你要继续往林子里走,咳咳咳……这一身细皮嫩肉可都便宜了那些畜生……咳咳咳……”
“我不会跑的。”舒小满见他咳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还非得凶巴巴地说些不着调的话,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他嘴巴里,“嚼一嚼咽下去。”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东篱镇,又怎么可能乱跑。
纪承锦虽面上凶恶,但口中却是下意识咀嚼了一下,因为眼前这少女会医术,他身上的伤便是她包扎止血的……正这么想着,他口中咀嚼的东西陡然散发出了浓烈的鱼腥味,那股子腥味直冲天灵盖,恶心得他一下子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咳咳咳,你想毒……毒死我吗!”
“这是鱼腥草,你可能不大习惯它的味道,但它能清热解毒,在南方人们习惯拿它做凉菜,是可以食用的。”舒小满解释完,又塞了一截鱼腥草在他口中。
纪承锦眉头紧皱,极其怀疑她是故意的,但到底没说什么,嚼碎咽了下去。
“我早该知道你不是赵重衣……咳咳咳,如果是她,怕是早已经一刀砍过来了……”努力忽略着口中浓烈的腥味,纪承锦盯着她那张和赵重衣一模一样的脸,极其不屑地道。
真的是太大意了。
听闻赵重衣竟敢抗旨逃婚之后,他便一路追了出来。这一路他自诩算无遗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有天骑阁追捕在前,但最后赵重衣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他满心以为自己抓到了赵重衣,一路志得意满地押着她回京城,盘算着要挫挫她的锐气,结果途中却遭遇了暗杀,他知道是谁要他死,却没料到这一次暗杀如此来势汹汹,他原以为“赵重衣”会趁乱逃走,或者趁机捅他一刀,结果却发现她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他只能带着她狼狈逃窜,导致受伤引动旧疾发作,半途便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落在赵重衣手里下场难说,结果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好端端的,伤口还被包扎过了,是“赵重衣”救了他……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赵重衣”实在疑点颇多,不会武,却懂医术,而且细细回想,遭遇暗杀之时她根本不是冷眼旁观,分明是吓得动弹不得了。
眼前这个长着一张和赵重衣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根本不是赵重衣。
他也盘问过,但这“赵重衣”却不肯松口,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东篱镇,所以……他决定押着她返回东篱镇看看,奈何他身上新伤旧疾,还要躲避暗杀,他已经放出消息通知人来接应,但接应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这一路实在浪费太多时间了。
纪承锦盯着眼前这个少女,面色阴沉沉的。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阴沉沉的视线,舒小满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但她强作镇定,转身上了马车,将裙兜里采来的野果和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好……那日她入山之后遇到了一些事情,慌不择路之间差点坠落山崖,是眼前这个公子拉了她一把,但不待她出言感谢,他便将她捆了掳走了。
当时,他看着她很是志得意满地道:“赵重衣,你可算落我手里了。”
舒小满意识到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公子抓错了人。
在舒家,有一个除了天冬半夏之外全家人都知道,但却谁也不敢提起的秘密,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一个为了养活她而被娘二十两银子卖掉的姐姐,她也知道娘和程氏的恩怨便是因为那个姐姐,程氏花二十两银子买了她的姐姐,又在得了程小福之后遗弃了她。
她猜测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公子想抓的人很有可能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因为这天底下如果有一个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相像到真假难辨,那个人只可能是她的姐姐。
对那个因为她而被爹娘放弃的姐姐,舒小满一直心存愧疚,她知道爹娘也一直心存愧疚,爹娘对她格外的偏爱便是因为将对姐姐的爱双倍地放在了她的身上……所以被错抓之后,她非但没有澄清自己不是他要抓的人,还一直保持沉默,只希望能够多为姐姐拖延一段时日。
她的姐姐……叫赵重衣。
舒小满知道这个名字,那是夏景国的立国功臣,是为陛下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女将军……
原来姐姐,这样厉害的吗?
可是要成为这样厉害的人,一路上又要吃多少苦呢?
舒小满想,至少一次,让她也保护姐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