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玉一听便有些个坐不住了,这自己身边已然有了掌事内使, 为何又要派来个詹事大人?其中言犹, 小太子只需少做思考,便了然于心, 什么都再清楚不过。
荆白玉着急上火起来, 心说母后突然弄个詹事过来,显然是对厉长生有所不满,可不是要找人压厉长生一个头等?
这先是调个人来压着厉长生,下一步难不成便要将厉长生调出殿去?那便更是糟糕透顶!
荆白玉一通思忖, 目光小鱼儿一般的晃动着,越晃越快越想越急, 着实是坐也坐不住,赶忙便从席间站了起来, 哒哒哒跑到厉长生身畔。
“厉长生不好了, 有情况!”
“你快别画了, 我有事儿与你说。”
荆白玉急得小脸通红,反观厉长生仍是稳稳当当, 拿着化妆刷在窦延亭眼下用阴影补了个大大黑眼圈不说, 还画出了层次感, 连眼袋都补了出来, 简直活灵活现,一瞬间的事儿, 那窦延亭仿佛老了二十岁有余, 竟是从年轻英俊变成了中年危机, 端的是神来之笔。
荆白玉顾不得欣赏这奇妙之处,焦急的道:“厉长生,我真的有急事儿与你说。”
厉长生动作如常,低声道:“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情天也不会塌下。太子殿下这般慌慌张张,恐怕失了威仪,会叫旁人瞧了笑话。”
荆白玉咳嗽一声故作老成,表面倒是十拿九稳模样,但心里仍是慌得很。
窦延亭亦是发现了荆白玉的不对之处,道:“许是宫中有甚么事儿,若是要紧事情,窦某人着实担待不起。”
“无妨。”厉长生淡淡的说:“已然画得差不多,窦将军请瞧。”
厉长生拿了镜鉴过来予窦延亭。
窦延亭犹豫片刻,稍微做了些心理准备,随即往镜鉴里那么一照。
“嗬——”
窦延亭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哈哈的爽朗而笑,道:“厉先生果然大才!这等本事,恐怕除了厉先生之外,也无人能有了!”
窦延亭本不抱甚么希望,女子面妆而已,他虽常年打仗,却也并非是未见过女子的人,没有甚么稀罕可言。
只是如今一见,倒是自己见识浅薄。
窦延亭果真一副病态模样,脸色憔悴,眼窝又黑又深,眼下的黑眼圈与眼袋相互呼应在一块儿,怎么瞧怎么觉着真,简直如假包换,再真也是无有。
窦延亭乍一瞧镜鉴,还当自己真的病重至此,差一点子连自己这个知情人都给骗了去。
如此一般,如何还需窦延亭那蹩脚的说辞,那些个大人只需一瞧,绝不会怀疑窦延亭是真病还是假病,轻轻松松便可将他们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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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延亭:20】
窦延亭大喜过望,赶忙从席间站起,对厉长生深深一礼,道:“方才怠慢了太子殿下与厉先生,着实是窦某人的不是,还望海涵一二,不要与窦某人一般计较。”
厉长生微笑着说:“窦将军您言重了。我不过是个小小寺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如窦将军这般光明磊落之人,实属世间少有,承蒙窦将军看的起,小臣已然感激涕零。”
窦延亭立刻大手一挥,道:“厉先生哪里的话,窦某人万不敢有一丝一毫瞧不起厉先生的意思,敬重先生还来不及。先生秉性直爽善良,又有一身本事傍身,实在是那些人有眼不识泰山。”
直爽?
善良?
厉长生差一点子便被窦延亭这话给逗笑了去,连忙一阵压制,只是略微挑了挑眉。
窦延亭还未说完,继续道:“往后里若是有人敢对厉先生不敬半分,我窦某人第一个不允。”
“那可要多谢窦将军了。”厉长生道。
荆白玉仰着头,左边瞧瞧厉长生,右边瞧瞧窦延亭。心说我急得就要上房揭瓦,那两个人倒是心心相惜,一副差点叩头结拜的模样,着实是……
厉长生嘱咐道:“窦将军请注意一二,这面妆若是用水洗,定然便会糊成一片,可就没了效果,维持不了太多时辰。不过窦将军也无需装病太久,只消有人亲眼瞧见窦将军病容,定然一传十十传百,将这消息给坐实了去。”
“是,厉先生提醒的是。”窦延亭对厉长生恭恭敬敬,礼貌周全的紧。
厉长生又道:“若是窦将军之后还需要这面妆,不妨进宫到太子殿中做客。太子殿下与小臣,皆是欢迎窦将军前来的。”
小太子荆白玉一听,赶忙点头道:“对呀,没事也可以来,欢迎的。”
窦延亭一时没能接话,一瞧便是心中犹豫。
厉长生哪里能不知他犹豫些个什么?窦延亭从不结党营私,就连上赶着巴结的人也拒之门外,就是怕皇上觉得他功高盖主,觉得他不安分守己,再对他产生什么误会。
若是答应了日后往太子殿中走动,这岂不是叫人误会,窦延亭已然选了太子一党为伍?
厉长生假装糊涂,道:“唉,算了……小臣明白,虽说窦将军并不嫌弃小臣,可若要旁人瞧了窦将军来寻小臣,恐怕会连累了窦将军的名声,还是……”
“厉先生万不可误会了去啊。”窦延亭性子直爽,让他上战杀敌是绝无问题,在厉长生这八面玲珑之人面前,却有些个不够看了。
窦延亭一时着急,干脆便道:“恭敬不如从命,日后窦某人定然前去太子殿下与厉先生跟前叨扰。”
“那……可着实太好了。”厉长生眯着眼睛幽幽的道。
荆白玉忍了半晌,那惺惺相惜的两人总算是说完了话儿,小太子便火急火燎的将厉长生一拽,左手抱着兔子顽偶,右手拽着厉长生,一出溜便离开了窦将军府邸,一口气儿也不闲着的往宫里赶去。
荆白玉一面跑一面说:“厉长生,大事儿不好了!母后派了个詹事来我宫中,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厉长生其实已然听到了几耳朵,毕竟四月与小太子咋呼起来,那说话声音也是不小。
厉长生付之一笑,道:“詹事大人前来,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慌张?若是叫詹事大人瞧了,岂不是要教导太子两句?”
这詹事乃太子官属之长,负责太子身边一切事物,不似厉长生这个掌事内使,只负责太子日常起居这类子小事儿,詹事也负责太子平日里习学方面的调配调节,等等。
掌事内使之职必然要选宦官当值,但这詹事可不是宦官能胜任的,官职品阶自然也比厉长生这掌事内使高了不是一个头等。
荆白玉眼睛圆瞪,死死盯着厉长生道:“现在危险的不是我呀,而是你呀!你还看不出吗?那詹事乃是冲着你来的。可是你最近做了甚么,惹得母后不满了?”
“这……”厉长生面露犹豫之色。
荆白玉道:“怎么的?你自己做过甚么,还一时想不起来了?还不快寻思寻思,我带你往母后那面去谢罪,或许母后便能网开一面,叫那什么破詹事回去呢!”
“呵——”厉长生笑着道:“并非一时想不起来,只是一时想起来诸多,倒不知道该与太子殿下禀报哪一条的好。”
“什么?!”小太子荆白玉惊得一蹦三尺高,道:“诸多?你都做了些甚么呀!”
厉长生掰着手指,道:“其一,今日怂恿太子出宫,皇后娘娘定然不悦。”
“这……”荆白玉小脸瞬间苦了下来,这回轮到他欲言还休。
厉长生继续道:“其二,为博主办庆功宴之事,小臣前往游说冯夫人,皇后娘娘定然听说,太子您说,娘娘可会感觉不悦?”
“唉——”荆白玉不只小脸苦着,后背也弯了下来。
厉长生又道:“其三,我……”
“别!”荆白玉赶忙挥手,道:“你可别说了!我不听了不听了!”
再听下去荆白玉脑袋可不是要炸掉,这烦恼之事也忒的多,搞得荆白玉心烦意乱。
荆白玉委委屈屈的一嘟嘴巴,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你做这般多都是为了我,反而被母后记恨上。”
厉长生笑而不语,眼瞧着荆白玉失落模样,心中倒是有些个自责内疚起来。
厉长生做这些个事情,的确有为了小太子荆白玉的成分在内,但是说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厉长生难道真是为了太子荆白玉?那全然不对,厉长生为的自然是他的大好前程。
厉长生拍了拍小太子荆白玉的肩膀,道:“这会儿倒是不回宫了?”
“不回去了。”荆白玉道:“叫那詹事等着去罢,好好晾一晾他,给他个下马威!厉长生你放心!”
荆白玉“砰砰”有声,甚是豪爽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子,道:“就算有了詹事,亦有本太子罩着你,本太子不会叫你吃亏的!”
“说的小臣好像是个姑娘家似的,什么吃亏不吃亏。”厉长生开顽笑道。
荆白玉仰着头瞧他,道:“本太子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本太子发誓,有我在一日,就好好保护你,不叫旁人欺负你!”
厉长生道:“太子殿下,这发誓可不是好顽的,走罢,日头也不早了,快些个回去,免得宫门闭了更是麻烦。”
一行人出宫转了个大圈子,终于还是回了皇宫来。
小太子荆白玉挺胸抬头的往前走着,眼看着便要进入殿门,忽然想起件事儿来,道:“对了四月,那新来的詹事叫什么姓什么?原来是做什么的?”
四月还未曾回答,便瞧一条人影急匆匆由内而外,“咕咚”一声,见面便是一则大礼,规规矩矩便跪在了太子荆白玉跟前。
“臣陆轻舟拜见太子殿下。”
荆白玉差一点子便被这人吓了个激灵,旁边四月立刻打了个眼色过去,荆白玉顿时会意,这人恐怕便是新来的詹事大人。
只见陆轻舟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甚至不到二十的模样,虽与皇后娘娘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模样竟与皇后有个五六分相似,却不似皇后的刻板威严。
身量高挑,匀称风流,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顾盼生辉,眼梢微微上吊,透露着一股精明灵透之气,面容柔和清秀。
整个人不笑之时,亦微微含笑,一看便十足好相与,甚至还稍微透露着一点贵公子的纨绔。
陆轻舟这姿容,再加之他陆家三公子的名头,在京城中便是“祸水”,不知祸祸了多少名门千金的芳心。
“原来你叫陆轻舟啊。”荆白玉随口一说,忽然眨了眨眼睛,道:“什么?陆轻舟?这般耳熟?厉长生,这陆轻舟是不是方才街上那虬髯大汉口中的干爹?”
厉长生也着实有些惊讶,没成想这名字时隔不久便有听闻,回话道:“回太子殿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陆轻舟跪在地上,乍一听小太子荆白玉的话,有些个摸不着头脑,道:“敢问太子殿下,臣可是做错了甚么事儿?”
“哼!”荆白玉本就对新来的詹事没什么好感,如今再一听他叫陆轻舟,更是鄙夷不耻,道:“原来是本太子的小舅舅啊,还真是头一回见,何故行如此大礼呢?小舅舅看来不只是在宫里面混得开,这在宫外面也是如鱼得水,端的逍遥自在啊!”
陆轻舟再一听,更是满头雾水,他的确是皇后的弟弟,不过也的确是头一次见小太子这晚辈,全然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
“怎么的?”荆白玉干脆趁机发难,道:“还敢做不敢认了?你是不是认了个干儿子,长得一副凶神恶煞不是好人模样,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当街便要拐个孩子,简直胆大包天!有这样的干儿子,怕是你这做干爹的也不如何。母后竟是叫你来做本太子的詹事,恐怕着实不妥,我要亲自往母后那面去,向母后禀明这事儿。”
“太子误会啊,误会了!”詹事陆轻舟不敢起身,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臣不曾有什么干儿子,这恐怕是某些人打着臣的名号在做坏事。这样如何,臣这便叫人去彻查此事,定然给太子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荆白玉全不想听陆轻舟狡辩,好不容易挑了个理儿,自然要抓着不放,趁机将这新詹事踢出殿去才是。
“太子殿下。”这会儿倒是厉长生开了口,一副煞是好相与的模样,道:“这事儿恐怕便是个误会,陆詹事乃是皇后娘娘家里人,这家教想必是极严的,怎么会轻易便认了奇奇怪怪的人做干儿子?不若这事情便算了。”
“什么?!”荆白玉一阵纳罕,不敢置信的瞧着厉长生,就这么算了?
好不容易抓这个把柄,厉长生反而让他算了,还给那陆轻舟说好话?荆白玉全不知厉长生脑子里想的什么,一脸惊讶的瞧着他。
厉长生牵了荆白玉的手,温声道:“太子殿下累了,小臣送您回内殿歇息。”
荆白玉虽说一肚子疑惑,但瞧厉长生眼色,知他心中有了计较,也便没有多说,抿着嘴唇与他一道入内,快要离开之时还回头暗搓搓的瞪了一眼陆轻舟。
直至离开,荆白玉也未叫陆轻舟起身,那陆詹事仍旧跪着。
陆轻舟待得荆白玉离开,这才回头去瞧,心中暗暗思忖这厉长生果然不同寻常,怪不得连皇后都拿他无有办法。
厉长生不过一句话,小太子荆白玉便乖乖安静下来,随着他走了,可见厉长生在太子殿下心中的位置,决计举足轻重,想要绊倒厉长生,怕是并非易事儿。
荆白玉耐着性子随厉长生入了内殿,亲自把门一关,道:“你方才怎么不叫我教训那陆轻舟?下次便抓不到如此好的把柄,想要撵走他怕是难了。”
厉长生笑道:“太子说笑了,这叫甚么把柄?就凭这点子,也无法将陆轻舟撵走,若是真的告到了皇后那面儿,恐怕会惹来皇后娘娘更大不满。”
“这话怎么说?”荆白玉有些个迷茫。
厉长生仔细的给他分析一番,这陆轻舟虽然并非陆家嫡子,却也好歹和皇后娘娘关系不错,亦是荆白玉的长辈。荆白玉与长辈起了冲突,这说起来便是不占理儿的事情。
再说那虬髯大汉,只凭一个粗人口称是陆轻舟的干儿子,如今那大汉又不知身在何处,简直死无对证。就算小太子荆白玉着人立刻去寻大汉,带入宫中作为人证,到时候人证改了口,反而被倒打一耙,岂不吃亏倒霉?
厉长生又道:“况且不论如何,这詹事大人才来殿中不满一日,便被太子一顿连削带打的轰走了去,皇后娘娘岂不是更要记恨于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说的……”荆白玉蔫蔫的垂着头,小声道:“好像没错。这可怎生是好?”
如此一来,这陆轻舟是不得轰走的,只能留下来,岂不是没了办法?
厉长生道:“不是有太子发誓要保护我的吗?长生有何要惧怕的?”
荆白玉攥了攥小拳头,道:“你别笑,我说真的,你放心好了,万一也有我给你顶着。”
陆轻舟今个儿头一天往太子宫中上任,本说是要找厉长生这个掌事内使问问话的。只可惜从太子回宫之后,厉长生便伏侍在太子跟前,竟是连就寝睡觉也无离开,叫陆轻舟一刻机会也寻不到。
这会儿内殿已然熄了烛灯,荆白玉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他的兔子顽偶。
他侧了侧头,道:“厉长生,你黑灯瞎火的在做什么?怎么的还不睡?”
厉长生立身于窗口,正仰头瞧着外面的月亮。
厉长生道:“今日月亮颇圆。”
荆白玉不以为然,道:“今日十六,又不是十五,怎么会圆呢?”
厉长生笑道:“太子殿下可知有句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没听说过。”荆白玉道:“这般晚了,先来歇息罢,我给你留了一半榻。”
厉长生回头瞧他,道:“小臣可不敢躺太子殿下的榻,凑合歇在一旁便是了。”
荆白玉不依,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道:“就睡我身边儿,我这儿地方大得很,你睡地上可不行,如今天气已凉了许多呢。”
厉长生听着有些个哭笑不得,这太子殿下的软榻虽然并非龙榻,可说起来也差不离,再过个些许年,小太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摇身一变,成了这大荆之主,天下之主。
荆白玉坚持要与厉长生一块,免得大晚上新詹事陆轻舟还来寻厉长生的晦气。
荆白玉拽着厉长生上了榻,强硬的让他躺下,还像模像样的拉了被子过来,给厉长生盖上了,这才松了口气,自己也躺在旁边。
厉长生更是哭笑不得,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盖被子,这等温情场面,却是个半大孩子给自己盖被子,着实让人好笑得很。
这一日忙得团团转,荆白玉着实困得很,不多时便睡了过去,香甜的厉害。
到了半夜,厉长生就感觉荆白玉不怎么老实起来,毕竟是小孩子,哪里有规规矩矩的,就算荆白玉是太子,也免不得俗气。
“咚”的一声。
厉长生只觉有什么砸在了自己脸上,愣是将他给震醒了去。
厉长生伸手摸了摸,是软乎乎的东西,可不就是荆白玉宠爱有加的兔子顽偶。如今小太子已经坠入梦乡,那叫一个肆意,之前紧紧抱着兔子顽偶,如今已然将兔子无情扔开,一下子便扔在了厉长生脸上。
厉长生着实无奈,将兔子从脸上拿下来,轻轻的放回荆白玉怀中叫他抱着。
“咚——”
不多时,厉长生还未再坠入梦乡,就感觉那兔子顽偶又来偷袭自己,准确无误的再次砸到他脸上,砸了他一个酸鼻。
不过这一次,兔子顽偶无有老实趴在厉长生脸上,弹跳一下便滚到了地上去,滚出老远。
厉长生侧头瞧了一眼兔子顽偶,叹息一声,还是叫那兔子趴在地上的好,否则后半夜恐怕睡不踏实。
只是厉长生想的太少,着实偏颇了些。就算没了兔子顽偶,小太子荆白玉仍是不叫他安然,这花样百出,就从未让人失望过。
“嗬——”
厉长生倒抽一口气,又给咋醒过来。
荆白玉突然一个翻身,咕噜噜滚过来,脑袋直接枕在了厉长生的胸口,简直鬼压床一般。
厉长生睁开眼,目光平视着房梁,心说这一夜闹腾的,还不如去与新来的陆詹事秉烛夜谈的好,恐怕也无这般折磨。
外面天色蒙蒙亮,小太子荆白玉终于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平日里歇惯的木榻竟软乎乎的,别提多舒服。
这眼看入秋,晌午虽又晒又热,可早晚凉的紧,这一两日小太子皆是被从梦中冻醒,今日可大不相同,今日暖和的紧,木榻仿佛火盆子一般。
“咦?”
小太子荆白玉迷茫的揉着眼睛爬起来,定眼一瞧,整个人便此僵住。
只瞧荆白玉根本不是趴在榻上睡觉,他原是整个人都趴在了厉长生怀中,怪不得如此暖和,竟是将厉长生当了偌大的垫子。
荆白玉呆呆的瞧着还在熟睡的厉长生,心想真难得啊,厉长生今日比自己起得还晚,竟然懒床呢!
他可不知,厉长生半宿未眠,如今堪堪歇下,哪里能起得来?
小太子荆白玉偷笑的瞧着安然的厉长生,眼珠子狂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坏点子。
只是……
“嘶——”
因着小太子一直趴着睡觉,小脸蛋被压,小孩子难免容易流口水。荆白玉坏点子还未想出,倒是抽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流了口水,还流到了厉长生的胸口,衣衫上阴了一小片。
“呀!糟糕了!”
荆白玉赶忙毁尸灭迹,拽着被子给他擦了好几下。随即也不敢想什么坏点子了,赶紧跳下榻去,远离熟睡的厉长生,假装出一副自己什么也无有做过的模样。
厉长生起身之时,荆白玉早已不见了人影,看起来已然去习学,根本不在大殿之中。
灵雨听到屋里动静,倒是走了进来,笑着道:“掌事大人您醒了,昨个儿可是熬了夜?太子殿下特意吩咐婢子们不要进内打搅掌事大人休息。”
“哦,没什么。”厉长生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今儿个倒是起晚了。”
厉长生寻思着,下次便是小太子说他怕黑怕鬼,自己亦是不能再和他同塌而眠,这着实太也折磨了些。
厉长生醒来只觉肩膀脖子生疼,少许活动片刻,这才好了些。
小太子荆白玉已然逃跑去习学,新来的陆詹事倒是还未来。
这詹事并不住在太子殿中,早上报道,晚间离开。如今这般时辰还未前来报道,听起来有些个奇怪。不过厉长生稍微一想,便也能琢磨一二,必然是陆轻舟先往皇后那面去问安禀报了。
的确叫厉长生说准了,陆轻舟一大早先去了皇后宫中,禀报了昨日去太子身边之事。
皇后眼瞧陆轻舟前来,道:“怎么样?那厉长生你可见识过了?”
“姐姐。”陆轻舟叫的颇亲,看来两人关系的确不差,道:“见识过了,的确是个有些本事的人物。”
“哦?”皇后瞧了他一眼,道:“那比你如何?你可拿得住他?你千方百计,贿赂了我身边的丫头,要去太子身边做个詹事,我可是允了你的,你万勿叫我失望,可知道了?”
“是是,姐姐。”陆轻舟笑着道:“姐姐你就放心罢,我做什么叫你失望了?这厉长生虽然是个人物,不过姐姐放心,在我瞧来也翻不出天去,不用几日我便能将他拿住!到时候但凭姐姐发落!”
“你啊,就美在了一张嘴上。”皇后娘娘倒是笑了,说:“平日里不要光想着怎么整治厉长生,也好好看着太子,可知道?莫要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与太子走得过于亲近。”
“知道了姐姐。”陆轻舟眼珠子略略一动,道:“姐姐可说的是那冯夫人?”
皇后轻声哼了一下,并未肯定也未否定。
冯夫人帮了太子一把,与小太子荆白玉之间的关系缓和些许,这事儿皇后哪里能不知道?
皇后也是心知肚明,恐怕不只是刘美人将主意打到了小太子身上,就连冯夫人也想将小太子抢了去。
这刘美人不过是个美人,如何能和冯夫人相提并论?这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皇后娘娘的尊贵之外,就属冯夫人品阶最高。
如今窦延亭又大获全胜,冯夫人可是受宠的紧,简直如日中天,叫皇后好生气不过。
陆轻舟一瞧,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赶忙低声道:“姐姐,你别怪弟弟我多嘴。如今姐姐已然有了太子傍身,这召见太医巫医的事儿便算了罢。”
什么召见太医巫医,只是说的委婉罢了,不过就是那备孕之事。
陆轻舟道:“弟弟全是为了姐姐好,也只跟姐姐面前说这些个话。如今皇上年纪大了,且身子骨不好,就算姐姐这面再细心调理,这皇上不行,恐怕也是真的不行啊!”
“大胆!”皇后低声呵斥,道:“你敢如此说话?”
陆轻舟不作一回事,道:“弟弟全是与姐姐说些贴心话,姐姐虽不爱听,却也无有旁人比弟弟对姐姐更关心的了,是也不是?”
皇后瞪了一眼陆轻舟,随即也无有再发脾气,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在旁侍立,反倒松了口气。
陆轻舟又道:“为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万一与小太子产生了隔阂,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个自己孩儿的心情?这太子再好,可若是长大了,心思多了,又如何能再亲近?”
陆轻舟道:“这不是有弟弟在太子身边帮衬着吗?请姐姐放心。现在当务之急,是叫太子莫要疏远姐姐。不若……”
“不若什么?”皇后问道。
陆轻舟道:“不若便向太子透露消息,便说前些个姐姐您不是备孕,其实是患上了什么疑难杂症,不想让太子担心着急,才随便找个借口。太子若是一听,指不定还会内疚些个,这事儿也便过去了。”
皇后思忖半晌,似是没有旁的主意,道:“全听你的罢。”
陆轻舟往皇后那面去了一趟,这才来了太子殿中。
如今太子正巧不在,只有厉长生带着一众宫人忙碌收拾着。
“哈哈哈——”
陆轻舟一路爽朗笑着便走了进来,道:“这一大早的,大家伙儿便如此繁忙?快歇一歇,活计就这么多,一会儿再做也是的。”
众人与陆轻舟都不熟悉,只听说他是皇后亲弟弟,那身份地位可不尊贵?谁敢招惹他半分,见了皆是垂着头不敢言语。
陆轻舟倒是随性的样子,一点官架子也无,手里头还提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包裹,也不知里面儿是什么。
陆轻舟道:“来来来,你们且过来,昨个儿我头一次来,来的着实匆忙,不曾与你们带些见面礼儿,今日这些东西全是送予你们的,莫要客气,拿去瞧瞧。”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全不知有詹事送小宫人们礼物的道理,都不敢上前去拿,反倒偷偷目询一旁的厉长生,似乎想要掌事大人给个意见。
厉长生笑着走过来,道:“陆詹事既然开口,大家便不要驳了陆詹事的面子,都收下罢。”
“多谢詹事大人。”
厉长生开了口,宫人们才一一上前领了礼物,这才散开去。
陆轻舟一瞧,看来不只是太子殿下稀罕这厉长生,原来满殿的小宫人们也都稀罕这厉长生,全瞧他眼色做事儿,以他马首是瞻。
“果然……”陆轻舟轻叹道:“不简单啊……”
“詹事大人说什么?”厉长生笑着问:“小臣不曾听清。”
“没什么?”陆轻舟道:“这里也有给厉掌事的礼儿,请厉掌事莫要嫌弃。陆某人初来乍到,还望厉掌事能多多提点。”
厉长生道:“小臣却之不恭,是大人您太客气了。”
这两个人恭维一番,也不见多少真情实意,倒是笑的皆是虚伪的很,随即也便分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皇后叫陆轻舟来好好的教训厉长生,只是陆轻舟来了也不曾给厉长生好瞧,反倒送了礼物,模样也谦虚卑微的很。
晌午时分荆白玉习学结束,立刻急匆匆赶回,拽着厉长生便入了内殿,道:“怎么样?他可曾为难你了?不若你以后跟着我一起去学习,一并子把伴读当了?”
厉长生道:“陆詹事未曾为难,是太子过于小心了。”
“不可能。”荆白玉全不信,道:“他来这里,便是刁难你来的。你是不是受了委屈,不愿意跟我讲?”
厉长生有些个无奈,道:“长生倒是有事儿与太子讲。”
“快快,说,是什么事儿?”荆白玉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厉长生也压低了声音,道:“今儿个早上长生醒来,发现胸口一片口水印,可是小太子的杰作?”
“什么呀!”
小太子荆白玉一蹦老高,瞬间面红耳赤,道:“大!大胆!胡说八道!不可能!本太子从不流口水!不是我!”
荆白玉一通毫无底气的反驳,随即调头就跑,可不敢再跟厉长生一处呆着。
午膳结束,下午倒是无有骑射课程。小太子荆白玉今儿个留在殿中,要等着陵川王谋主孟云深入宫,与他汇报庆功宴筹划进程。
孟云深全权负责打理庆功宴之事,小太子荆白玉做了个甩手掌柜,直言若是孟云深做不好,那便是首先打了他主子荆博文的脸面,其次才是自己。
孟云深也知这个道理,若是自己连这点子小事儿也做不好,恐怕对荆博文名声不利。
虽千般不愿,但中了这圈套,孟云深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
孟云深被引着入了殿门,便瞧见厉长生与一个人正自说话。
厉长生似是还有要事,并未瞧见孟云深,已然转身离开,倒是那人无意之间一瞥,立刻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这位想必便是孟先生了!”
孟云深抬手一礼,道:“陆詹事。”
走来的不是陆轻舟还能是谁?陆轻舟脸上略有惊讶,道:“孟先生竟知道我?真是三生有幸。”
孟云深也是方才路上听说了一耳朵,太子殿中来了新的詹事,乃是皇后的弟弟。
虽然孟云深不曾见过陆轻舟,但有生人在太子殿中走动,又不似个寺人模样,这除了詹事之外,也再没有旁人,并不难猜。
孟云深向来对谁皆是不冷不热,这一点作为主子的陵川王荆博文是最为清楚了解的。
其实不是孟云深托大,只是他习惯了面瘫着脸,看起来便是不冷不热模样。
按照荆博文的话说,这孟云深就是喜欢装出云淡风轻之模样,好叫旁人觉得他高深莫测,其实不过便是装神弄鬼罢了。
倒是眼下,孟云深见了陆轻舟的面,则并非如此冷淡,反而主动攀谈起来,道:“孟某人身在陵川之地,亦能时常听到陆詹事大名,已然久仰,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陆轻舟哈哈一笑,道:“谬赞谬赞,我还真不知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哎呦,真是不巧,我这里还要为太子殿下办点差事儿,这便要先行一步,日后若是得了空,定要请孟先生赏脸,与我一道痛饮三杯!”
“好,孟某人定当奉陪。”孟云深拱手道。
这两人寒暄一阵,随即分开。
倒是拐角之处站着两人,一大一小,仍是停留未走。
小太子荆白玉仰头瞧着身边的厉长生,道:“咦,这孟云深和陆轻舟,倒是相见恨晚呢!与你和窦延亭一般,简直心心相惜。”
“呵——”厉长生止不住一笑,笑的倒是毫无诚意可言。
厉长生道:“这话说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小太子荆白玉有些个听不懂,摸不着头脑,说:“什么意思?”
厉长生自然不是与窦延亭意气相投,才要和他打交道的。厉长生做任何事情,都出于目的,目的性是再明确也无有的。
而这孟云深和陆轻舟,似乎也是这般,都怀着一定的目的性。
厉长生道:“难道太子殿下看不出,这孟云深是想要拉拢陆詹事吗?”
“拉拢?”荆白玉皱了皱眉头。
原方才厉长生早早便瞧见了孟云深到来,却故意抽身离去,留下孟云深与陆轻舟两人说话。
孟云深乃是陵川王麾下第一谋士,虽然如今为小太子做事儿,却也并非出自真心。说白了,孟云深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将小太子扳倒,好让他家主子上位,最终继承大统!
而今时今日,便叫孟云深碰到个好机会,可不就是新来的詹事大人陆轻舟?
陆轻舟乃是皇后的亲弟弟,身份地位不赖,若是能拉拢一二,便是与皇后娘娘搭上了关系。
“咦?”小太子荆白玉纳罕道:“这孟云深要拉拢母后?叫母后帮他?莫不是疯了罢?这怎么可能?”
厉长生直言不讳,道:“太子殿下您倒是想一想。说白了,太子殿下不是皇后娘娘亲生,毫无血缘关系可言。而那荆博文与皇后亦是毫无血缘关系,其实说白了并无相差太多。而两位又都是皇之正统,是也不是?”
荆白玉还是不信的,道:“母后才不会抛弃我呢。”
“是是是。”厉长生笑着道,“只是这孟云深拉拢陆轻舟之意,倒是再明显不过。”
“哼,”荆白玉插着腰道:“这陆轻舟就是麻烦,一来就带来了这么多事儿!我看他对孟云深印象也挺好,莫不是要投靠了他去?”
厉长生道:“这倒未必,着实让长生也吃了一惊。”
“怎么的?”荆白玉好奇的仰头瞧他。
厉长生说:“这陆轻舟便是个两面三刀的典范,人前对谁都笑呵呵的,仿佛没脾性的老好人,还有些个纨绔之感。可这人做事倒也内明的厉害。”
孟云深与陆轻舟寒暄,陆轻舟并未说一句拒绝或者疏离的话,但是也没叫孟云深多言什么,轻轻松松便此抽身离去,这其中意思或许聪明人都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