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衣男子愣了又愣,他真没想到他混在人群中的作为,会都被这个少年发现了。这怎么可能?当时那么多人叽叽喳喳,便是真发现了,少年又是如何知道他是这几个人之中的领头?
“我不过是为张大善人抱不平罢了。而今不让说,我不说便是,干嘛还把我给扣下来,我冤枉!”灰白衣男子急了,不服道。
李明达:“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灰白衣男子愣了下,面露慌张。李明达随即使眼色给赶过来的程处弼。
程处弼一脸戾气地大迈步走过去,厉声询问以灰白衣男子为首的八人,一一要了姓名和住处。八人起初都是犹豫,言语支吾吾,等灰白衣男子说出了姓名地方后,其余七名也都说了出来。
李明达得了程处弼回报后,让他立刻去查实这些人身份。此话音一落,就可见灰白衣男子等面色更为慌乱,李明达当下越发怀疑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因有李明达撑腰,监寺听其教诲,也硬气起来,打发寺内众僧拿着棍棒,成功抵挡住了山门殿的闹事者。不过棍棒虽然拿在手,但都只能用作防身和抵挡,万不可去攻击人。
山门殿还留下了总数过百的张、王、赵三家的亲戚家仆在此。他们这回不动武了,但还是要讨个说法。
李明达打发人去探望了住持的伤情,听说还昏迷着,便有些担心他头上的伤,遂打发人去请了大夫为其诊治。
这之后,李明达就站在原地缄默,再没有说话。没多久,李恪等人就赶了过来,得知事件平息了,便让地方官接手三家三人亲戚的状告。李恪对于李明达及时妥当的处置十分佩服,但还是嘱咐她以后切勿一人冲动出头。
随后,李恪了解了经过,也如李明达一般,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
“会不会跟你们要查的事情有关?”李明达问。
李恪迟疑地摇头,“倒是不像,这事儿但也奇怪,你说张、王、赵这三人,怎么就能一起腹泻?”
“来之前,张、王、赵这三人,两日前曾一起用过饭,一同腹泻的事,倒是可以如此解释了。”
“都是富贵之家,吃的东西还能馊了不成,怎的都闹肚子,还是太奇怪。”李恪叹道。
李明达:“我也觉得如此。”
李恪:“这件事我回头会属下细查,该就是一桩被人蓄意挑唆的小事情,让他们去查就行,你们倒用不着费心。”
李明达也有些弄不懂,这些人为何去为难一名寺庙里的和尚。可怜悟远住持年近六十,竟然受了这般多的殴打,也不知身体会如何。
李恪今见寺庙内并不安全,便要求李明达搬离,不许继续住在任何存有危险的地方。
李明达却不同意,“说好再此继续斋戒三日才有诚意,我怎能半途而废。”
“便回去斋戒,这庙内出这样的怪事,我必然不放心你。”
“有三哥的人保护,我在这还会有事?”李明达说罢,便对李恪轻柔一笑,请他不必管自己,“根本不可能出事,放心吧。”
李恪无奈,只好应承。随后就叫来了安州几名地方官,令其全权负责调查悟远住持与张、王、赵三家大户之间的问题。张、王、赵三家闹事的亲戚和家仆也都被带走了。
当日黄昏,天刚刚擦黑。
李明达正在烛火旁静心抄写经书,就得了李恪从庙外递来的消息。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死人了,还是八个。正是李明达之前点着捞出的那八名以灰白衣男子为首的挑唆者。
这八人的死法皆是咬毒自尽,像是死士为避免秘密暴露而选择不要性命。
李明达因此便觉得蹊跷,即便是他们所报的姓名来地为假,这么点小事,根本不至于那八人寻死,到底这治腹泻的事,能扯出多大的秘密?
李恪自然也察觉这八人服毒自尽死法的蹊跷,事情太诡异,灵安寺到底是不够安全,令李恪难以放心。遂很不放心李明达,特意派几百士兵前来接李明达离开。
“天黑了,若真为了安全着想,倒不适合这时候走,还是等明早天亮再动身。”
一夜安眠。
至次日清晨,李明达就问起悟远住持的伤势。
“监寺今早刚捎话过来说,人已经醒了,除了有些头晕疼外,倒没有什么太大的事。吴王已经请了安州城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该是不日就能修养好。只是这段日子,灵安寺要闭寺谢绝任何香客,以免再有意外发生。”
李明达点头,打发人去收拾行李,她则再去见了住持。
悟远主持头缠着纱布,脸上也有挤出被打肿的地方,看着便疼,但他见了李明达后,还是慈眉善目地微笑,起身感谢李明达能帮他们把事情平息。
“贫僧挨几顿打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次公主特前来焚香祈福,却叨扰公主,贫僧实在有愧。”
李明达命悟远不必多想,“我这有些事问你,你如实回我便罢。悟道是否懂医术?你在给张、王、赵三人诊治腹泻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被你疏漏了?再有可否把给他们开药的方子也写给我一张。”
悟远道:“悟道不懂医术,他的脾性自小就憨傻,也不够聪明,话有时都说不全,如何能擅长读书。贫僧也有些不明白,为何那些百姓会相信这样不实的传言,到底是谁从中蛊惑,非要诬贫僧。贵主切勿误会,贫僧倒不是怨,只是想弄清楚因由,化解误会,以后还能继续和和气气和这些百姓相处,尽己所能帮帮他们。
至于给三位善人诊脉之事,贫僧当时把脉所得的确是普通的腹泻,也并不曾发现什么其它特别之处,因听他们说吃一般的止泻药不好,我才开了一剂效用强一些的方子。”
悟远住持随后口述了药方,他令监寺书写完毕之后,就交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此番从长安出行,身边带了太医。不过太医此时人不在寺庙内,都留在公主府诊治临海公主的病。李明达便让田邯缮暂且收好药方,等回了临海公主府去仔细问那两位太医怎么说。
晌午时,李明达欲离开了灵安寺之前,便只带了田邯缮一个人去大雄宝殿,她想临走时再上一炷香。
昨夜她又梦见母亲了,却是始终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梦里母亲的脸是一团模糊,她怎么想看都看不清。还有母亲说的话,李明达能感觉出有满满对她的宠爱,但便是自己耳目机敏,还是一点都听不到她具体所言为何。
李明达醒后,因心中一直有哀伤挥之不去,遂才决定去佛殿内跪拜,顺便和佛祖说说心里话。
李明达未等走到,先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晃进大雄宝殿,打眼瞧其身形,李明达就立刻辨认出是房遗直。
这之后,李明达就听到殿内传来低沉又十分悦耳的男音,声若玉碎。
一父母安康。
二阖家顺遂。
三是盼她,能长命百岁。
这房遗直的祈福用词还真是简单到不能更简单,难不成他是担心佛祖没有念书,听不大懂他的咬文嚼字?
李明达听着觉得有点新鲜,含笑靠在大雄宝殿的西外墙,打算继续听听看。
这是天意,可真不是她特意要偷听,就如悟远住持之前跟她讲佛所言,世间一切自有因果,有‘缘’的。她也是抗拒不了这不得不偷听的“缘”。
李明达随即就把耳朵靠在了墙边,想仔细听听看,平时对外一向冷傲的房遗直,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古怪的话要说。
然而耐心等了半天,里面却没动静了。李明达觉得这房遗直肯定是被第三条那个“她”勾起了无限的愁思。听其最后一句缓缓而勉强感慨的口气,李明达觉得他念的这个人该不一般,让他牵肠挂肚很久。而且身体该是不大好,可能是个短命,不然他也不会特那种口气顿一下,然后具体地去强调对方要长命百岁。
李明达琢磨完,打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灵安寺昨日已经封寺了,不许外人进来,房遗直是如何来此处,然后跑到大雄宝殿去上香。自昨日出事之后,李恪派加派的守卫肯定将灵安寺外严密包围,不会令任何人随意进出。房遗直该是进不到寺里才对,除非他早就在此。
李明达琢磨之际,就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因他们此处所站地脚偏僻,被发现了着实有些影响她公主尊贵的身份。为了避免尴尬,李明达就忙拽住田邯缮,二人随即一同往大雄宝殿后面去,准备躲一下。不想还没走几步,田邯缮就一脚踩在了枯枝上,嘎吧一声,树枝踩断了。
树枝有点粗,而且质地脆,以至于踩断的声音十分脆响。
李明达恨恨地瞪一眼田邯缮,随即耳边就听到那抹脚步声停顿,随即加快,而且步伐迈得更大了,朝她们这边走来。
田邯缮满眼歉意,急得头冒冷汗的看着李明达。已被发现,跑是来不及了。
李明达干脆背着手挺直腰板,便就正色面对那边走过来的房遗直。
房遗直转到西墙处,看到竟是李明达和田邯缮再次,有些惊讶,随即他便深看一眼李明达,目光里有诸多复杂难表的情绪。
彼此对视之后,皆是沉默。房遗直未出言,李明达也没想先吭声。
要么就这么沉默的装作彼此看不见,然后自在的分别,尴尬了无,甚好甚好。
李明达心想着这话,迈着的步伐轻快,然而就在他与房遗直擦肩的刹那,就听见房遗直闷声问自己。
“公主怎么在此?”
“这话我也想问你。”
“遗直早在三日前,就宿在灵安寺了。”
“三日前……那刚好是我来此的前一日,倒是真巧。”李明达斜睨房遗直,表现出一脸惊喜,故作顿悟道,“没看出来了啊,原来你是这么实在的人,刚打算做我的朋友,就决定好好地在我身后当跟班了?不放心我?想保护我?所以明知道我来灵安寺,就偷偷地提前来此处等待我?”
话是胡诌的,李明达这么开玩笑,只为了缓解她刚刚偷听的尴尬。然后从被动转为主动,如此会让房遗直觉得自己受冤枉,主动解释解释,顺便就能把话扯远了,把注意力给转移了。
然后默了很久。
很久。
房遗直没有出声。
就在李明达自我怀疑是否玩笑过度,把房遗直逗得崩溃时,她忽然听到房遗直那边轻轻地发出一声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