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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第2 / 2页)

月佼一身窄袖收敛的湖色坦领素锦武袍,领与袖与皆镶滚了暗花银边,赔了松色重碧织锦腰带做束,衬得她端丽的面庞干练规整,却又有几分洒脱的英气。

玄明略略仰头看着她,唇角隐隐有释然笑意:“我只同你一个人说。”

月佼闻言蹙眉,回首看向颐合长公主。

颐合长公主略一沉吟,冲她轻轻点头,又示意陈庆林、许映与李君年随她一同退出讯室。

严怀朗却并未随他们一道退出,而是不远不近地守在月佼身后,警惕地注视着玄明,以防他有什么隐秘后手对月佼不利。

“这家伙怎么不滚?”玄明无比嫌恶地瞪向严怀朗。

严怀朗只是远远投给他冷笑一瞥,却并不搭理他。

倒是月佼理直气壮道:“若他不能听,那我也不听了。”

“是说那日他为何断我手脚,我早该想到的,”玄明恍然大悟,面上神似讽笑,又似自嘲,“原来,他才是你选定的男人?”

那日在香河城郊的山上,严怀朗冲进去时月佼正受“缚魂丝”所制,只依稀听到打斗之声,却并未亲眼见他是如何对玄明下的手。

听玄明这样一说,月佼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看严怀朗,“你……”

她指了指玄明,一时语塞。

见她这般反应,严怀朗心中微恼,又有些惴惴。

他在月佼面前从来都是个近乎温和端方的模样,并不想让心爱的小姑娘知道自己也有暴戾的一面。

不过,他此刻不能也不愿在玄明面前露怯,神色仍旧淡漠自持,只是微侧了脸,避开月佼那似乎惊疑轻询的目光。

玄明见状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着又对月佼道:“神女似乎走眼了?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温柔的羊羔。可惜你当日没见着他是怎么掰断我的手腕,又踩碎我的脚踝……那狠辣利落的,啧啧。”

严怀朗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收紧成拳,薄唇抿成直线。

月佼回头对着玄明皱眉:“有哪里不对吗?”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玄明意料,他面上的狂笑顿时凝固。

“他喜欢的人又不是你,做什么要对你温柔相待?”月佼略抬了下巴,轻哼了一声。

因她此时是面对着玄明,便错过了身后的严怀朗眸中一闪而逝的错愕,与随后泛起的欣喜浅笑。

“你让我来,究竟是想说什么?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月佼开门见山道。

玄明回过神来,唇角向右僵硬勾起,眼中却并无笑意,反倒显出淡淡颓丧:“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想确认你醒没醒。”

“究竟是想确认我醒没醒,还是想确认我死没死?”月佼有些气愤地哼道,“你敢说,第五静三番五次冲我下手想要我的命,不是你指使的?”

“我敢说啊,”玄明再次抬眸直视着月佼的眼睛,目光是少见的平和与坦诚,“我从没想要你死,真的。”

当初在飞沙镇时,第五静向月佼下毒,玄明确实知情,也并未加以阻止。

可那是因为,第五静看出了他对月佼的有私心,便向他谏言说,“神女”号称百毒不侵,对寻常毒物不会在意,加之月佼素来也无防人之心,若能长期以多种寻常的毒物加以侵蚀,最终是可以掌控她的。

他确实很需要拔除“神女”在红云谷中的传承,却并不想要月佼死。

月佼隐隐觉得这个话题似乎不宜再深谈了,便有些烦躁地冲他道,“呐,你也瞧见了,我醒了,没死,活蹦乱跳的。”

玄明却不计较她的语气,只是放心地点点头,举目望着房顶横梁,自说自话一般——

“打小我就觉着,整个红云谷,就你和我才是一样的处境。生来注定不得已,最终必定会被旁人推着走上一条自己并不愿意的路。”

从小,他的父亲就告诉他,自己是平王李崇珩的第十三子,虽只是侍妾所出,却也是皇族贵胄;而他,李玄明,是平王李崇珩的亲孙子,自然也非凡人庶民。

只是祖父平王被政敌武安郡主云安澜陷害,兵败被捕,他的父亲才在祖父亲信的拼死护卫下逃进红云谷。

他的父亲,以及随他父亲进入红云谷的那些人反复提醒他,玄明啊,李氏大缙丢掉的一切,将来都要靠你去夺回来的。

多沉重的期望啊。

哪怕他根本不懂何为“李氏大缙”,也不明白这“李氏大缙”究竟丢掉了什么,他们却早早就将这沉甸甸的执念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看得出来,月佼对所谓“天神谕者”之事,也是并不相信的。她也同样没得选,只要她的母亲不在了,她就必定是下一任的“神女”。

原本在他心中,整个红云谷最该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就是他和月佼了。

同样的茫然,同样的无措,同样的身不由己。

“说出来或许都没人信,其实我很钦佩你的,或许还有一点嫉妒,”玄明顾自望着衡量上的雕花,轻笑自嘲,“你虽最终还是接任了‘神女’之职,可因为你不信鬼神,不愿骗人,你就敢不开祭坛、不行祭祀,根本不在意旁人如何质疑、揣测甚至失望,就将自己关在木莲小院深居简出。”

谷中许多人都觉得月佼胆小,可在玄明的内心深处,却一直明白她这番举动是要有一颗多么勇敢的心。

她不畏惧任何人的态度,也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哪怕让自己无所事事去浑噩度日,也要守住问心无愧的安宁。

而他,一个七尺男儿,却顶不住周围人的期许,无法抗衡他们失望的眼神,最终还是成了别人期望的那个李玄明。

“走了错路就只顾怨别人,你自己没脑子的吗?”听了他的剖白,月佼却并无多少同情之色,反而皱紧眉头,像个夫子一般严肃地斥道,“你自己摸着心口说,当真全是因为旁人的撺掇,你才会做那些事?”

玄明神色一窒,哑口无言。

月佼又道:“便是小时候不懂事,可后来呢?你比我先出谷,会不知这天地如今是怎样的面貌?你以为,光凭着‘平王的孙子’这个身份,你就担得起天下?你和你们那群人,将个小小红云谷都能搞得乌烟瘴气,这天下若到了你们手上,大家还活不活了?”

“你总是会说出些没头没脑,却似乎又像是有些道理的话来。”玄明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底却有了些真诚的笑意。

月佼瞪他,有些恼怒:“再说了,我哪里和你一样?根本就不一样。”

“真奇怪,你今日忽然不怕我了?”玄明怔怔看着她,眸中神情渐软,竟有些百感交集了,“从前,你似乎总是很怕我的。”

“或许是因为,你今日的眼神比较正常吧,”月佼不以为意地白了他一眼,倒也实诚,“以往你每次看我时,我都觉得像被蛇盯着,不怕才怪了。”

玄明愣了愣,旋即将目光越过她,挑衅似地看看严怀朗。

也不知玄明是有恃无恐,还是破罐子破摔,像是打定主意要恶心严怀朗一把似的,眼中渐渐闪出恶质的笑意。

严怀朗心有所感,瞬间身移影动闪自月佼身后,做出了个非常幼稚的举动——

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哪知却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严怀朗的手盖住月佼的耳朵之前,玄明那遗憾的喟叹之声准确地递向月佼,“傻姑娘,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

月佼目瞪口呆。

这是什、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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