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梅也给他自己和崔洛各买了一张面具。
他戴的是黑白两面的俏书生脸谱, 崔洛的则是何仙姑的面具。
顾长梅觉得何仙姑很适合崔洛。
尚未到猜灯谜的时辰, 两人正好没有用晚饭, 便挨着长街找了间买豆腐脑的铺子。
元宵这一日, 依旧寒风凌冽, 这个时候要是喝上一碗热乎的芝麻油豆腐脑会是一种极佳的享受。
顾长梅和崔洛还没踏入铺子, 迎面一男子疾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险些三人就撞上了。
“是你?”顾长梅指着沐白道,他所戴的银色面具虽然常见,但他一身衣袍却是大明百姓极少会穿的。而且像他这样的儒将之范的人也着实难以碰见。
沐白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里似乎窜起了火苗, 本来心情就不佳,被顾长梅指着鼻子,他更是不悦:“干什么?干什么!让开!”
沐白的半边脸是遮住的, 但渊渟岳峙, 文情并茂的气度犹在。不像是个会出言不逊之流。
顾长梅可不顾什么礼节,见他手中并无琉璃花灯, 问他:“灯呢?你丢哪里去了?”
不提花灯还好, 一提到自己看上的那盏五连珠的琉璃灯, 沐白气的大口呼吸, 因着口被面具盖住, 鼻孔出气都不顺畅了。
他抬手就要去推开顾长梅,崔洛忙将顾长梅拉开, 任由沐白朝着长街另一侧扬长而去。
顾长梅从来都不知道见好就收,指着沐白的背影, 张开嗓门大声嚷嚷:“你最好别让我再碰见你!我的东西, 你也敢抢?”
他的东西?!
刚才萧翼也说那灯属于他!
沐白走出没有几步,闻声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正翻江倒海的跳动。
想了想,他又止了步,今日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待他转身时,顾长梅和崔洛已经走进了小铺,点了两碗葱花豆腐脑,上面还腾起袅袅雾气。
顾长梅见崔洛失神,问:“崔洛,在想什么呢?不过是一盏花灯,一会咱们再去挑挑,许能找到更好的。”
崔洛诧异于顾长梅竟然到了此刻还在纠结花灯的事!
“没想什么,我就觉得刚才那人很面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崔洛如实道。
顾长梅闻言,被一口豆腐脑给烫到了,咧了咧嘴,“他戴着面具,你怎会觉得熟悉?崔洛----长的好看的人未必是好人。当然了,我除外!”
崔洛:“...........”顾长梅跳跃的思维让崔洛一时失语了。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她每次都是重生在了青葱年华时,对上辈子的人的记忆却停留在十几年后,如果真的认错了,也实属正常。
虽是时隔几年,有些人的变化也会很大。
猜灯谜在当下算是一种高雅的文字游戏,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吸引大批的文人雅士踊跃参加,其中不乏文臣和入京进学的士子们,更有周边府县赶过来凑热闹的人。
时人常用“绢灯剪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来形容灯谜。
故此,灯谜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的,考验的便是学识的深度和广度。
在大明,猜灯谜又被称为“反切”,“弹壁”,“春灯谜”等多种别称,但其玩法基本上与南宋时候无异样。
崔洛与顾长梅从豆腐脑店铺里出来,沿街一路扫荡各色吃食,一根冰糖葫芦竟让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为之狂喜。
崔洛古怪的看着他啃的欢哨:“你没吃过?”
顾长梅反问:“怎么?你吃过?”
崔洛:“..........”到底谁才是‘穷小子’?!
到了时辰,一阵钟磬声凌空而响,游人纷纷往挂满花灯的擂台而去。顾长梅的相貌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他抢道的时候,别有手段,不一会就抓住崔洛的手腕,二人成功挤到前排,崔洛在他身后没有受到半分拥挤,这大概是长的瘦弱的唯一优点。
站定后,顾长梅仰头看着擂台的火红场面,一盏盏花灯,光线红艳且迷乱,让人望而心神向往。
“崔洛,快要开始了,你有把握赢二百两银子吧?书院开课之前的花销就靠你了。”顾长梅毫不客气的将‘压力’推给崔洛。
不过,崔洛也很喜欢猜灯谜。
前两世,拜裴子信所赐,崔洛无比熟练的掌握了猜灯谜的技巧。他是无时不刻不将崔洛当作假想敌,除了日常切磋学时之外,像猜灯谜此等文人雅士的文字游戏,他更是不厌其烦的找崔洛比试。
崔洛从回忆里清醒,道:“我尽量!”
这时,银面男子也不知从哪里挤到了前排,离着崔洛和顾长梅之间只有几人之隔。
顾长梅发现了沐白的存在,桃花眼瞪了他一眼,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崔洛:“........”他到底知不知道竖中指是代表什么意思?
崔洛自动忽略了顾长梅的行为,但还是不由得多看了沐白一眼。
熟悉,但还是记不起。
沐白没想到又见到了崔洛和顾长梅,只能再度在内心叹一声:出门不利!
又是这两个臭小子!
再敢挑衅他一次,他肯定不会再顾及什么圣人纲度。
顾长梅向沐白‘示威’之后,转而对崔洛道:“崔洛,那家伙竟然也想参加,一会你要给我争气,不要让他得半分便宜。”
也不知道顾长梅怎的这么快就与那人结仇了?!
崔洛笑了笑,因为周围人太多的缘故,街头吹来的冷意也消散了。她面颊微红。
今年主持‘春灯谜’游戏的依旧是顺天府的府丞大人,顾长梅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今年大年初四,此人还登门承恩伯府送过礼。
顾长梅眼眸一亮,仿佛看到了一道隐形的‘后门’,抬起长臂就朝着府丞大人挥手。
府丞大人并不是没看到他,现场数千人之多,保不成就有他的上峰家中的子嗣,他清咳了一声,尽量不去看顾长梅的方向。
片刻,顾长梅也挥累了,似乎受了打击,桃花眼翻了一个白眼:“切!势利眼!”
崔洛每次和他一同出来,真的很想告诉所有人,她跟顾长梅其实不是很熟。
“.......要是子信在就好了。”崔洛叹了一声。
话音刚落,做侍女打扮,面遮轻纱的美服女子纷纷上了擂台,数十个美人,各个双手提着灯谜。
现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这时候,府丞大人上前一步,“此番采用的是抢答赛,无时辰限制,彩头亦无上限,想要押注的现在就能开始了。”
崔洛到了此刻才明白了规矩。
擂台上所放的二百两金花银只是初始彩头,猜出多少灯谜,就按照比例赢多少银子,答错的人自然要掏银子。
一旦参加者所赢的彩头超过了二百两,那输的一方就要开始掏银子了,如果一直输下去,怕是今晚只剩下亵裤回去。
已经开始有人雀雀欲试,沐白撩了晋袍,爬上了擂台。他虽个子挺高,但似乎只是个文弱书生,顾长梅看着他有些吃力才登上了高台,‘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这厢,他也不管崔洛有没有准备好,双手握着她的腰,就将她提上了擂台。
崔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等她转过身,一脸愠怒的看着顾长梅时,见他又朝着银面男子竖中指。
崔洛:“.......”因为站的高的缘故,在数百上千的茫茫人群之中,崔洛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但她放眼望去,却见绝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半刻之后,擂台上大约上来了二三十人,是第一波挑战的参赛者。
府丞大人又亲自敲响了铜锣,宣布游戏开始。
美人们得了指令,手中红绸卷顷刻间纷纷落下。
每年的猜灯谜游戏规则都会有所更改,今年竟是抢答,崔洛觉得自己的反应够快。
可能是受反复重生的刺激,她的神经已经会本能的条件发射。
“固若金汤!”府丞大人朗声道,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嗓音竟有半分阴柔。
崔洛第一反应,这是一个猜地名的,固若金汤?这样的府县在历史上并不少,但在大明的话........
她猛然间举手:“保定!”
府丞大人眯着眼笑了笑,手持木榔锥敲了铜锣,另有师爷记下了一笔。
崔洛赢了第一局。
她神情一般,顾长梅却是撒了欢的狂喜,在台下动作夸张,不知如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就好比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有了出息,给他挣了脸面。
沐白此时留意了一下崔洛的方向,不过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对房只是一个清秀少年,适才是他分心了,不然他堂堂状元郎,岂会输给一个小子?!
第二轮接着开始,还是府丞大人唱题:“驿外断桥边!”
此时,崔洛脑中急速旋转,适才考的是地名,那驿外断桥边........?驿可以指马,桥的谐音则为‘乔’。
她再度举手,但另有一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举起了手。
府丞大人的眼睛还没有老到看不清的地步,二人的确是同时举手无疑,但崔洛已经答过一次了,他这次想点另一人。
不过,顾长梅招摇的动作亦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府丞大人看出来了,台上刚才答题的少年和承恩伯府二公子是一道而来的。
府丞大人硬着头皮点了崔洛。
崔洛:“..........”扪心自问,她也不想当关系户的!可顾长梅这人,她如何能制止得了他?!
沐白:“..........”今天气的快吐血了!
崔洛厚着脸皮,道:“单一个‘骄’字!”
毫无悬念,又答对了。
接下来又是一道猜字题,崔洛故意没有举手,一开始势头太猛未必是好事。
府丞大人:“孤峦叠嶂层云散!”
沐白:“崛!”
沐白第三回赢了,总算是扳回点面子。
崔洛每答对一题,就会放弃一题,等到了她与沐白二人差不多将二百两白银赢光之时,擂台上的其他参赛者几乎是已经放弃猜题,而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了。
要知道前几年的灯谜大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怎会整个场面全被两个人给控制住了?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崔洛戴着何仙姑的面具,个头又不算高,站在萧瑟的寒风之中,真有几分风中清荷之态,叫人没法眼红记恨她。
而沐白的一张银色半脸面具,与他眉峰英挺的气度也十分相符,他这样的人本身的长相就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儒生,也让人不敢随意嫉妒。
眼看着还剩最后十两金花银,府丞大人有些无奈,要知道每年的猜灯谜起码得进行一两个时辰,今年倒好,眨眼的功夫就快到尾声了!
最后一题是关键,沐白有状元的头衔,自是不能输给崔洛。
而崔洛在顾长梅的瞪视之下,她也不能再避让了。
府丞大人慢慢悠悠的念了最后一题,其实题库中还远不止这一题,只是就眼下的状况而言,今年的猜灯谜是要拉下帷幕了。
崔洛与沐白都想赢,以至于府丞大人唱题之后,二人又同时举起了手。
顾长梅当然是接着招摇过市的给府丞大人使眼色。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擂台上的几人身上,然,顾长梅的存在同样惹人注意。
府丞大人犯难了。
他要是再包庇一次,万一传到了御使耳朵里,皇帝一旦问起元宵灯谜之事,他必定遭殃。
沐白已经等不及了,府丞大人尚未点名,他先开了口,答案毫无疑问是证正确的。
而这时,顾长梅大声道:“不合规!这一局算输!”
按着赛规,沐白的确是犯规了。
府丞大人暗吐了一口浊气,犯规好啊,不用他来做决定了。看来,顾家二公子也不止是制造麻烦!
沐白自然不服输,将输掉的十两银子拿出来,要求继续猜下去,势必要将对方的银子赢过来。
然,沐白是前一科的状元无疑,但他也只当了几年的状元。
而与他对阵的少年,却是重活了三世,考了两次状元的专业户。
不过,沐白的确猜对了一点,他今日的确是出门不利。
九局过后,沐白赢来的金花银统统输给了崔洛。这无疑激起了沐白的好胜心,干脆掏了自己的银子继续比下去。
说实话,崔洛已经不忍心再赢下去了,但她见银面男子根本就没有罢手的样子,她在想,或许赢光他所有的钱,他总该下台了吧。
半个时辰后,沐白要求临场休息,却再次强调只是休赛,并非放弃服输。
对此,府丞大人相当的支持,元宵节越是热闹,越是让人久久传之,他的功劳也就越大。
沐白在台下找到了萧翼:“萧侍卫,借我几百两银子,我改日送你府上。”
詹士府的俸禄并不高,但沐白是太子的侍读,又深得帝宠,出手还算阔绰。
沐白言罢,见萧翼诡异的一笑,他蹙眉:“萧侍卫,你笑什么?有本事你上去跟那小子比一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沐白看了一眼擂台上瘦而轻盈的身影,有种被人耻笑的感觉,他猜萧翼刚才肯定是在笑话他。
萧翼从腰间取了银票给他,是一百两的面额:“沐大人不必太过紧张,重在参与。”
沐白感觉自己内脏也快气伤了:“你认为我输定了?怎么才一百两?你堂堂长信侯府的萧世子,陛下跟前的红人萧侍卫,不会随身只带一百两吧!”
萧翼面对他的质问,不怒反笑:“呵呵.....沐大人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输得太多,还不起。”
沐白:“..........”他今晚也不知道多少次摁着胸口了,却是欲言又止,一手夺过银票,愠怒道:“你夺了我的花灯,这一百两算是扯平了!”
那盏琉璃灯不过值五两银子罢了,沐白也是个随意而为的人,萧翼看着他转身离开,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出来。
跟她猜灯谜?
怕是整个沐家输的底朝天也不够啊!
不出半个时辰,一百两又输光了,府丞大人再有一次敲响了铜锣,问沐白:“这位公子,你确定不继续了么?”府丞大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沐白迎着一阵自天际突然刮过来的冷风,身子有些轻飘飘,一时间怀疑起了金榜提名的快意人生,他双目灼灼的盯着崔洛,想弄清楚此子到底是哪家的少爷。
他点了头。
府丞大人宣布今年的猜灯谜正式结束。
崔洛前前后后赢了近四百两,顾长梅一跃而上,跳上了擂台,朝着崔洛跑过去,竟兴奋的抱住了她。
府丞大人:“.........”亏他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