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陡然间凝聚。
萧谨严戎马多年, 岁月的沉淀让他周身无形中萦绕着一种肃重之气, 他不说话的时候, 宛若煞神。好在容貌和五官长的俊美, 笑时又令人觉得没有那么可怕。
但此刻, 萧谨严看着自己独子的眼神却异常的冷。
做儿子的, 管不了父亲的后院。
他这意思是不让他续弦?!不想让任何女子代替他母亲的位置?很奇怪, 萧翼从未这般在意过这些事。
当年萧翼的母亲病逝之前,萧谨严还身处大同,过了头七才赶回来, 萧翼也不曾提出过任何异议。
萧谨严当然不会想那么多,只是今日总觉得心头古怪,从一开始的心跳狂乱, 到了此刻的愠怒, 他甚至找不到一句话来描述他的复杂心虚,只能闷头喝酒。
片刻, 方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那日你从大兴回来, 脸上怎会带有女子唇印?不是说缉拿反贼去了么!我像你这个岁数, 已经生下了你!真要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我也不会怪你, 把孩子带回来就行!”
萧家如今子嗣凋零,再也不如上一辈那般了。
萧谨严为父, 萧翼为子。
他绝对不会让萧翼干涉他的事!
相反的,萧翼迟迟不欲成婚, 他也该插手管一管了, “你祖母已经看好了几位大人家中的适龄千金,届时会有画师将画册送到府上来,你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吧。”
萧谨严明面上给了萧翼选择的机会,长信侯府娶儿媳,那别人只有被挑的份,但实则他这是态度生硬,务必让萧翼娶妻了。
萧翼抬眸,眼中已无子对父的尊敬,“父亲现在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了?”他神色极淡,表情无温。
萧谨严蓦然间微微愣住了,他看见自己面前风光霁月的独子,细一想,他竟转眼就长成这个样了。第一见到他时,他躲在老太君身后,奶声奶气的勉强喊了一声‘父亲’。他记不清什么时候抱过自己的儿子了。萧翼自幼比同龄的孩子稳重成熟,不会主动跑到他跟前。就算是请安,也是一本正经,小小的样子,坚强又让人心疼,可萧谨严一度以为男儿不该被溺爱。
萧谨严每隔几年回府一次,萧翼又是另外一副样子,直至他过了十五,模样才没怎么变。否则萧谨严都怀疑在大街上遇见自己的儿子,能不能认出来。
家国天下!
他拿了半生去效忠朝廷,此刻,猛然间发现,他似乎欠了萧翼什么。
萧谨严嗓音沙哑了下来:“咳......你年纪不小了,也该为你祖母着想,她整日就为了你的婚事操心。眼看着长公主就快及笄,皇上有招婿的心思,你的婚事万不能拖下去!”
当今皇帝只有一个女儿,那便是顾贵妃所出的长公主,朱灵儿,与朱明礼乃一母同胞,几乎是千万娇宠于一身的。当年后宫有一个叫楚姬的美人,刚入宫便深得帝心。这位倒霉的美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在御花园撞到了朱灵儿,不久之后就被幽闭冷宫了。
可见帝王对长公主是何等的宠爱。
朱灵儿时常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自然会见到萧翼,早就对他红鸾心动。
但长信侯府已经够惹眼,月满则亏,万不可再娶高门之女,更何况还是皇帝的女儿?!
可帝王一心疼宠朱灵儿,到时候保不成萧翼就成了皇帝的女婿。
萧谨严不希望和皇家结亲。
萧翼同样不喜朱灵儿。
萧翼面色阴沉,给二人各自续酒之后,他道:“我心里有数,父亲不必操心。”
萧谨严疑惑的看着他:“你......有自己心悦的姑娘了?只要家世背景清白,非商,非农,萧家都可以接受。”
以长信侯府的门庭,商贾之户和农家女肯定进不来的,但大儒与寻常的朝廷官员家中的女儿完全没有问题。
并非萧家看不起商农,萧翼将来的妻子是要当宗妇的,萧家的男儿都在外面打战,女子自然要担起教育子嗣,主持宅内中馈的担子,唯有贤良淑德方可胜任。
萧老太君便是出自金陵名门!
萧翼品了口酒,只是垂眸吃菜,过了一会,与萧谨严对视,道:“儿子自有打算,对了,父亲这次何时去大同?”
萧谨严蹙了眉,他鲜少回府,本来这次想趁着边陲一时的太平,在府上多住些日子,正好筹划萧翼的婚事,可他听萧翼这话,怎么好像不想让他留在家中?!
“今年若无鞑子叩边,我大约过了中秋再走。”萧谨严道。
过了中秋,那还有将近□□个月的时间,虽说三礼六聘要花上一年半载,但长信侯府办喜事,加快流程也不会被人诟病。不知有多少闺阁姑娘家巴望着想嫁入长信侯府呢。
萧谨严问:“怎么?你今天还有话要说?”他看萧翼表情不对。
萧翼没有答话,吃了几口白米饭,片刻后放下了筷子,与萧谨严对视道:“无事,只是随意问问。”
天色尚未黑透,父子二人的相谈不甚融洽,酒菜入口也没什么滋味。
好像谁都没有松口娶妻,亦或者纳妾。
崔洛明日就要去书院了,洛十娘晚上过来亲自给她归置东西。
顾长梅就住在崔洛院中的暖阁里,他此刻自然没有睡意,也赖在内室,看着洛十娘给崔洛缝制的披风针脚极为精致,也开口道:“舅母,你哪日也给我缝一件吧,我母亲的针黹女红不及您。”
被人夸了,洛十娘的心情是愉悦的,当即答应:“好好好,等过几日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一侧,崔洛在观察洛十娘。
见洛十娘如常的‘憨厚’,崔洛稍稍放心,貌似是她想多了,今日寺庙里的事算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了。
洛十娘是个表情藏不住,心思更藏不住的人,她若有任何想法,崔洛一眼就能瞧的出来。
崔洛想昧着良心给洛十娘灌输一些崔范的好,如此,她才能在面对长信侯时,坚持对崔范的情义。
“可不是么?我娘的针线活,连府上专门做衣裳的婆子也比不得,当年我爹就喜欢我娘缝制的衣裳。”崔洛道。
在洛十娘心里,崔范再怎么混账,或是整日里无所事事,他都是一个好丈夫。崔洛至今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迷惑了。在记忆当中,崔范就连基本的家务活也不会做,一切皆有洛十娘操持。
崔洛猜测,除了因为她的便宜爹长的好看之外,肯定能说话道,一张嘴哄的小妇人神志不清。
谁料洛十娘却似乎生气了:“你那个爹哪里是喜欢我的手艺?他若不穿我做的衣裳,他就得赤着!”
崔洛:“........”怎么回事?风向转了?!
月老大仙,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长信侯一出现,洛十娘这么快就开窍了?她何曾说过崔范一句不好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