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贺征言简意赅说完他的安排后, 向筠半句废话也没有, 只拣要紧的问:“你找来代萱儿留在家的那位姑娘已到了吗?”
贺征点点头, 对正厅门口的两名护卫唤道:“阮十二。”
这两名护卫是十一月十四那日下午随贺征回到沐家的, 这几日多只在贺征左近不起眼处跟着, 偶尔其中一个会进进出出去为贺征办事, 另一个就很少在沐家人面前晃荡。
被唤作“阮十二”的那名护卫应声而入, 在厅中站定后,对主座上的向筠恭敬执礼:“阮十二见过沐少夫人。”
“他”看上去就是个长相平平、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人,这一开口却脆生生的, 分明是个姑娘的声音。
向筠惊了片刻,露出一个好奇的笑脸,左右打量她半晌。
阮十二看了贺征一眼, 得他颔首应允后, 便抬起手,小心翼翼从面上揭去薄薄一层, 露出本来的面目。
竟是个清丽飒爽的姑娘, 那对笑吟吟的杏眸与沐青霜确实颇有几分相似, 远远只看侧脸就更像了。
时间紧迫, 向筠也顾不上惊讶好奇, 立刻叫人唤了桃红来稍作吩咐,桃红便领着阮十二去了沐青霜的院子。
为了怕家中孩子不懂事说漏嘴, 向筠又叫人请了沐青泽与沐霁昀来,吩咐他们二人从明日起就将家中的孩子全拢到一处, 不拘练武还是做些旁的, 总之让孩子们累得没空留心旁的事就行。
虽说向筠的年纪也不过才二十七八,可她打理沐家已近十年,一向稳妥细致、分寸得当,待人处事亲厚又不失公允,因而沐家上下不拘年纪辈分,对这位少夫人都很是敬服。
沐青泽与沐霁昀听了向筠吩咐后,也不多嘴瞎问,就按她的吩咐各自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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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诸事安排妥当,外头又有贺征的人在暗中周全,这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沐青霜换上阮十二拿来的护卫衣衫后,由得她帮着自己做了简单的易容。
之后,沐青霜又仔细将自己身上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容易引人注目的物事,这就算准备停当了。
“大恩不言谢,”沐青霜笑着对阮十二拱手抱拳,“待我回来请你喝酒。你还别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咱俩有几分相似。”
说实话,她心中对阮十二的来历有些好奇,但此刻时间不等人,确实不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阮十二也笑着回礼:“沐小将军抬举了,我这不过就是……李代桃僵?哦不不不,鱼目混珠?也不是……”
半晌找不到个合适的自谦之词,阮十二有些尴尬地挠起了头,自暴自弃的苦笑,“我没读过书,不会讲漂亮话。”
虽说中原已在战火中乱了几十年,可利州与中原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一直未真正被战火波及;加之沐青霜长这么大又从未出过利州道,故而虽知这些年中原人的日子不好过,心中也时常同情喟叹,却很难真切地感同身受。
直到此刻,沐青霜看着眼前这个年岁明显比自己小,长相与自己有那么两三分相似的姑娘,心中蓦地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悲悯。
是了,这些年的中原,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活着长大就已是祖坟冒青烟,读书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咱们江湖儿女不讲那些花腔,意思到了就行。总之多谢你,”沐青霜忍住心中闷痛,若无其事地笑问,“你多大?入军籍几年了?”
这话题显然缓解了阮十二的尴尬,她挺直腰身,不无自豪地笑道:“开春就十七,入军籍已四年了。”
她想了想,拍了拍胸口对沐青霜又道:“我可是三年前在上阳邑阳江关打过守城之战的老兵!请沐小将军尽管放心去办事,这里交给我就成。”
三年前的上阳邑阳江关之战,贺征领一万余人生扛了伪盛朝号称五万大军的围攻,死守阳江关近两月,最终与赶来增援的敬慧仪部里应外合,歼敌三万。
这是贺征过去五年所有战绩中不大不小的一笔,却必定是将来战史上不可回避的一笔:在粮草供给被切断时,面对五倍于己方兵力的围困,孤军坚守两月而城池未破,最终与援军配合反击大胜。
何其壮烈,何其辉煌。
当时捷报通传各地军府,沐青演回来向家中众人说起此战虽也与有荣焉,却又庄严肃穆。
据说那一役结束后,贺征手底下活下来的人不足五千。
那一年的阮十二才多大?还不满十五啊。
而十五岁的沐青霜,还在赫山讲武堂和伙伴们一道“为非作歹”,还在为着心心念念的少年或喜或嗔。
沐青霜眼眶酸烫,笑望着眼前这个没事人一般的小姑娘。
她强忍泪意,拍拍阮十二的肩,郑重叮嘱:“既外头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若出了什么差池被人看出破绽,你定要先顾着自己,否则我良心不安。”
新朝新气象已近在咫尺,要好好活着,好好看看没有战火烽烟的锦绣山河。
那是你和你的同袍曾为之浴血的将来,你们比谁都更有资格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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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与贺征是乘马车离开的,对此沐青霜很是诧异。
不过,更叫她疑惑的是,上了马车后,贺征就横身斜倚在车内的坐榻上,还煞有介事地拿一件天青锦大氅搭在自己身上。
沐青霜眉梢疑惑轻扬,无声向外指了指车帘。
贺征点点头。
于是沐青霜没再多问,自觉抱着长刀端坐在一旁,易容过后的小脸严肃板正,活脱脱就是个少年护卫的模样。
亥时人定,城门早已下钥。
负责看守城门的仍旧是利州军循化营的人,属令子都管辖。只是关卡前的两名卫哨旁边却多出个着朔南王府戎装的人。
沐家马车的车帘上都会挂一根燕尾翎,利州人都知道。
见是沐家的马车,两名卫哨士兵相互对视一眼,又看看身旁那个朔南王府的人,一时没敢动弹。
那人手执长.枪迎到马车前来,向坐在车夫旁边的护卫低声问了一句“是哪位要出城?可有贺将军手令”。
那护卫没应声,沉默地自外打起车帘。
见是贺征本人,那人愣了愣,赶忙行了礼:“贺将军前日回循化城时是骑马,如今出城却改乘马车,可是身体有恙?”
“冬日天寒,旧伤复发,”贺征淡掀眼帘看向他,“承蒙汾阳郡主关照,已请了名医在钦州王府内等候。王府那头没派人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