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妃脸色微变,目光闪烁。
宗正拱了拱手道:“还望淑太妃说明白了。”
夏淑妃不由看向自驾临后,一直不发一言的褚太后,喃喃道:“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当时先帝子嗣艰难,除了陛下与福全公主立住了,其他妃嫔要么怀了保不住,要么生下后夭折了,唯一保住的二皇子还是个腿脚不便的。”
众人齐齐色变,这一席话中,指代的含义可太丰富了。宣武帝的后宫中,早期妃嫔其实并不少。然而子嗣连连出事,除了太子,存活下来的两个皇子一个腿有残疾,一个有异族血脉,血统不正,以至于太子是唯一的继承人,连个备选的都没有。众人私下也不是没有议论过,只不过没有谁敢拿到明面上说罢了。
褚太后唇边闪过一丝冷笑。夏淑妃陡然一惊,低头道:“我,我悄悄请了玉清观的道长测算,说这孩子命格不好,若是当皇子养,必是养不住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又害怕皇儿出事,这才铤而走险,想将他偷偷养在宫外。”
宗正道:“若只是如此,为何不能和陛下直说,将小皇子养在外面,非要私下做出这等事?”
夏淑妃神色变幻,咬了咬牙道:“也是道长关照的,不能告诉陛下。陛下知道了,这个孩子也就保不住了。”这个当然是托辞。真实情况是她根本不信任宣武帝能帮她保住孩子。
当时宫里的情况,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宣武帝懦弱,又要依靠褚家对付一手遮天的庄阁老,连查寻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她甚至觉得,宣武帝是有意纵容褚皇后如此作为,好让褚家与他靠得更近些。
她十月怀胎,如履薄冰,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她不能冒险,只有连宣武帝都瞒住,假托孩子已经亡故。
谁知宣武帝竟会为了安慰她,将荣恩抱回来给她养。
她当时心虚之极,只以为宣武帝隐约听到了风声,故意把荣恩抱回来试探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荣恩一开始就抱着敌意,无法培养出丝毫好感。
宗正又问:“那姜家为何又肯冒如此大的风险帮你?”
夏淑妃道:“姐姐自幼疼我,凡是我提的要求,她没有不满足的。至于姐夫那边,我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说服他帮我保守秘密的。”
宗正想了想,对赵昶道:“臣问完了。”又问英王,“殿下可还有其它要问的?”
英王摇了摇头。
夏淑妃一脸慈爱地看向姜羡鱼:“娘的孩儿,今日总算可以将秘密说出来,还你身份。”
姜羡鱼看向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已经从众人的对话中明白了前因后果,蓦地开口道:“身份,什么身份?既然是秘密,你为什么不让它永远成为秘密,为什么今日忽然要说出来?父亲母亲当初全是为了帮您,这些年更是悉心教养,您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们,您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吗?”
夏淑妃神色大变,尖声道:“羡鱼,你是在怪我吗?我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才是你的母亲!”
姜羡鱼捏紧拳,死死咬着牙,仇恨地看向她。非但没有夏淑妃想象中得知身世后的欣喜与对她的孺慕,甚至连从前的亲昵都消失不见了。
夏淑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蓦地掩面笑了起来,笑得却比哭还难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从小到大,谁都喜欢她,谁都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好的都是我,也只有我!可凭什么?”她的目中陡然射出凶狠的光来,“凭什么她理所当然地抢走我的一切,却不用付出代价?”
姜羡鱼愕然:“你疯了吗?你刚刚还说,当年是你主动提出要母亲收养我的。母亲冒了那么大的风险……”
夏淑妃冷笑着打断他的话:“那又怎样,她就能把我的儿子养得连我都不认了吗?”
姜羡鱼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才咬牙道:“不可理喻!”
夏淑妃面容扭曲:“不可理喻?那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不可理喻。”向赵昶下拜道,“陛下,此事我与姐姐姐夫都犯下欺君大罪,请陛下责罚,我绝无二话。”
赵昶看向英王和宗正:“皇叔,三皇伯,你们看?”宗正安王正是宣武帝和英王的堂兄,在族中行三。
英王神情冷漠,没有说话。
宗正道:“藏匿皇室血脉,欺君罔上,此为大罪,还请陛下定夺。”
赵昶沉吟片刻:“还请三皇伯和皇叔辛苦些,三皇伯主审,皇叔协助,先对相关人等进行讯问,整理出卷宗,等差不多了,先帮羡鱼皇弟恢复身份,再将涉及其中的外臣移交大理寺。”
雪越发大了,马车辚辚驶出午门,在雪白的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痕迹。身后,整座禁宫在风雪中显得朦朦胧胧。
轻城抱着手炉,指尖兀自冰冷,心头更冷。
人心之恶竟至于此!夏夫人帮自己妹妹的时候,只怕做梦都没想到,会落得这个结果。她的一时心软,代价是整个姜家都可能成为陪葬。
身后忽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似乎有人在唤她。她叫停了马车,掀帘向外看去。
马车外,露出英王高大的身形。他披着蓑衣,戴着竹笠,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竹笠下,乌眉星目,面容沉凝。
“皇叔?”轻城惊讶。
“荣恩,”英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克制住,半晌缓缓开口道:“若有难处,可来找我。”说完,也不待轻城答话,蓦地纵马离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轻城愕然:他特意赶上来,就为了说这一句?心中却生起些许暖意。
她正要叫马车继续前行,又有马蹄声追上,有人叫道:“妹妹。”她回头看去,看到姜羡鱼追了上来。
他的身份虽未得到正式承认,但几乎已是确凿无疑了,宗正自然不会为难他,问了几句,见他此前确实浑然不知,也就放他出来了。
姜羡鱼勒住马,停在她车旁,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遮挡,只戴了风帽,任雪花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仿佛成了一个雪人儿,素来不笑都带着三分笑意的风流面容带着前所未有的消沉,低低开口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轻城想了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