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 长久都觉得自己可能不是父皇母后的亲生儿子。
当然, 不是说父皇母后对他不好, 而是, 他实在太平庸了, 平庸得不像他们的孩子。
兄妹三个, 大哥团圆眉目像母亲, 美貌无双,文武双全,学什么都仿佛如有神助, 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连给他上课的几个阁老都是赞不绝口;小妹长乐肖似父亲, 五官深邃, 轮廓分明,小小年纪就出落成了一个美人胚子, 在武艺上更是极有天赋, 反正十个长久也打不过一个长乐;只有他, 文不成, 武不就, 相貌更是平平。
比起哥哥和妹妹,他实在太不起眼了, 天赋全点在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比如,他烤的鱼比母后还要好吃;再比如, 他会打的络子种类比布谷姑姑还要多;他还会扎花灯, 做纸鸢,雕木器,做玩具……长乐还小的时候最喜欢跟着他,因为他那里总会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可惜她现在爱骑马射箭胜过了这些。
想到这里,长久叹了口气,用力啃了口手中的野鸡腿,万分怀念妹妹小时候圆嘟嘟的脸与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他“二哥”时的可爱模样。他是真的很想做一个好哥哥。
这会儿正是一年一度的春猎,团圆已经十二岁了,作为太子,自然是要一马当先,好好表现;长乐才八岁,偏偏也要凑热闹,父皇又格外疼她,特意为她备了小马小弓,亲自带着她去捕猎。
于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骑马只会慢跑,射箭永远脱靶的不中用的家伙,陪着母后在营帐中慢悠悠地吃着野味。
轻城揉了揉了他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这孩子,没有继承他们夫妻的美貌,倒生了头和他父亲一样的卷发,怎么打理都显得毛毛糙糙的,她却觉得格外讨人喜欢。可惜他一天天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能想揉就揉了。
长久苦恼地问:“母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这个问题,他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读书读不好,练武也不行,父皇母后会不会嫌弃他?
轻城笑道:“怎么会?我们长久只是恰好不擅长这些罢了,可在别的地方很厉害啊。上回缨姐儿的西洋八音盒坏了,她都快急哭了,还是你帮她修好的。”
缨姐儿就是姜宝缨,姜临渊的长女。当年姜家谋逆,楚国公和姜临渊被斩,姜临渊的妻子韦氏在狱中得了病,没能熬得过去,宝缨和年纪还小的承安按律当被发卖。轻城和赵羡都不方便,就由姜玉城出面,将两个孩子赎了回去。
姜玉城当时虽和离大归了,但和离时姜家众人正被赵昶下在狱中,赵羡怕节外生枝,单独为她立了户,姜家的事并没有波及到她。
后来姜玉城再嫁,夫君倒也通情达理,愿意将宝缨和承安养在身边。倒是轻城觉得这样不妥,索性和赵羡商量了,她将宝缨接到宫中,赵羡则负责教养承安。
如今,宝缨也到了出嫁的年纪,罪臣之女的身份注定她无法嫁入官宦人家,轻城帮她挑了个普通的富足人家,赔了副嫁妆,低调地送她出了嫁,只希望她生活安逸,远离纷争。
长久得母亲开解,还是闷闷不乐:“可他们都说,我不像是父皇母后的孩子。我给你们丢脸了。”
“谁满嘴胡沁呢,怎么就不像了?”轻城恼了,“你父皇小时候读书还不如你呢。”
长久惊讶:“母后你哄我的吧?”父皇在他心中向来是英明神武的代名词,再厉害的臣子见到父亲都瑟瑟发抖,读书怎么可能还不如他?
轻城一心安慰儿子,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丈夫:“我哄你做什么?你父皇小时候,可是把‘苟不教,性乃迁’能念成‘狗不叫,猫不跳’的人才。”
长久瞪大了眼睛,还是觉得母后在哄他。他读书这么笨,都没犯过这种错误。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咳声,长久回头,看见刚刚还被他们议论的人就站在不远处,黑着脸看着他们。随着登基日久,他身上的威势越发见长。长久对他向来是又敬又怕,不由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叫了声:“父皇。”
轻城却是一点儿也不怕赵玺,向他身后看了看问:“你怎么回来了,长乐呢?”
赵玺道:“在半路上碰到了团圆和姜小山他们,长乐要跟他们一起,我就回来了。”姜小山是姜重的长子,比团圆大了一岁,行事十分稳妥。有他和团圆在,赵玺放心得很。
长久低下头,有些沮丧:妹妹从前最喜欢和他玩了,现在却有了更好的玩伴。都是他太没用了。
赵玺看了垂头丧气的次子一眼,开口问道:“你们俩刚刚在说什么?”
轻城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正在找长久读书不好的原因。他很难过,觉得给我们丢脸了。”
赵玺:“……”又不自在地咳了声,皱眉,“臭小子,胡思乱想些什么?”
长久低着头不说话。
赵玺头痛:三个孩子中,长子聪明过人,又是太子,自然被看重;幼女活泼好动,又是唯一的女儿,也得到了他的格外偏爱,次子夹在一兄一妹之间,性格又安静乖巧,很少要他们操心,的确被他忽略了。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心事。
轻城看着长久可怜的模样,心疼极了,瞪了赵玺一眼道:“你的儿子,你负责和他说清楚。”
赵玺对长久招了招手:“长久过来。”
长久回头看了看轻城,轻城对他鼓励地微笑。他这才慢慢走近赵玺。
赵玺不耐烦他的龟速,一把拉过他,屈起食、中两指,敲了他脑壳一下:“以后不许乱想,你是我和你母后的儿子,你很好,除了想得太多。”
长久吃痛,捂住脑壳,神情迷茫:“可他们说我不务正业。整天摆弄些没用的玩意儿。”
赵玺哼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没用的,难不成我的儿子还要去考状元?你年纪还小,想做什么都只管去试,哪怕出格些也无所谓。”
轻城见儿子迷迷糊糊的,心疼地将他搂入怀中:“长久,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做的事,只要你努力去做了,问心无愧便好,何必管他人说什么?”
赵玺冷笑:“那些胡说的人都是嫉妒你。”
“嫉妒?”长久茫然。
赵玺道:“那是自然,朕的儿子身份尊贵,性情好,手又巧,这么讨人喜欢,自然会有人嫉妒你。”
长久被他夸得脸都红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自己有这么好吗?
轻城肯定:“我们长久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你只是和团圆长乐的长处不一样罢了。但是,你和他俩一样,都是父皇和母后的骄傲,知道了吗?”
笼罩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长久偎依在母亲的怀抱中,仰起带笑的小脸,清脆地应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