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很快变得拮据,晚上也不能再煮些肉食。最初的红烧肉变成了土豆,八宝粥也变成了清汤寡水的稀饭。她不敢再邀请俞迟吃晚饭,而每日丰盛的早餐她也不好意思再享用,只是推说最近要减肥了。
她觉得自己用了这样的理由,俞迟怎么着也能心领神会,然而,这少年只是继续默默蹭她的晚饭,早上再默默奉上一顿早餐。土豆、红薯、白菜,有什么,就吃什么。之后一日,俞迟淡淡地扫了眼满桌的青菜、豆腐,拿着筷子,轻描淡写地问道:“阮宁同学,你英文怎么样?”
阮宁满脸羞愧:“六级过了三分。”
俞迟喝了一口寡淡得只剩清水的粥,心道这丫头也未免太不会过日子,前些日子吃肉不知节制,这些天又揭不开锅,随性得过了些。可是面上不显,只说:“会看词典就够了。我最近在写学年论文,需要翻译几篇外文数据,一篇一百,做不做?”
阮宁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一副“你爱做不做朕随手一招都是人”的表情,阮宁立刻欢天喜地地点了头,抱着几本外文书认真地扒词典去了。
她熬夜翻了几篇,又欢天喜地地捧到俞迟面前。俞迟有一点近视,只有看书的时候才戴眼镜,这一会儿戴着眼镜认真地批阅起来,错的悉数指了出来,涉及语法和固定搭配的地方则重点圈了出来。阮宁先前学英语,只靠一点小聪明死记硬背,这会儿听他讲起来,竟也觉得十分有意思,不亚于数理化。
他忽然间抬起头,问阮宁:“你以后想去哪儿读研?”
阮宁毫不迟疑:“生是z大人,死是z大鬼。”
“这么喜欢z大?”
“嗨,哪儿呀,我妈喜欢。”
“你呢?你没有什么想做的?”
“混吃等死。”阮宁本来很不正经地摇头晃脑,见俞迟眉心微微蹙起,才说,“我吧,其实很想帮助别人,可是又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如果以后能做点对别人有益的事儿就觉得很好。”
俞迟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拧得越紧,但并没有说什么。之后的每一天,除了上课,他都在家待着,阮宁反而有些。想和这跟冰碴子一样的少年聊点家常,又怕他嫌自己话多闹人。可是不说话吧,觉得日子这么过实在有点没滋味,有点尴尬,毕竟俩人要在一起待上俩月。
俞迟看书,阮宁就乖乖跟着看书,她说今天天气真好,俞迟看到精彩处凶狠冷淡地横她一眼,姑娘就闭嘴了;俞迟吃饭她也吃,她说这个菜味道有点淡了,俞迟就默默地把整盘菜吃完,她说这个菜有点咸,俞迟又默默吃完,阮宁闭嘴;俞迟玩手机游戏她也玩,俞迟玩围棋纵横敲子,小同学旁边插嘴哟嘿今天这个五子棋有点牛逼;俞迟睡前喝牛奶她也喝,俞迟一口口优雅啜完,小同学咕咚咚如牛嚼牡丹,他一觉到天明,她起夜尿几回。
俞迟和小时候一样,依旧是个电视十级爱好者,又称“电视剧儿童”,痴迷于看电视,偶尔闲下来会追晚间八点档,他看得聚精会神,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还有儿时的呆模样。阮宁早已进化成爱用电脑追动漫的少女,有些鄙视他,可是还是傻笑着坐在他的身旁跟着看。
他看什么都面无表情,最多就是“啊,死了啊”“啊,演绎推理时没穷尽,多演了十集”“啊,三角恋啊”之类在思考时不经意说出的话;而阮宁看什么都是笑眯眯的,只要有俞迟在,看《午夜凶铃》她也笑眯眯。
有一晚,安徽卫视怀旧剧场在播tvb版《天龙八部》,正演到段誉曼陀山庄初遇王语嫣的情节,白衣少年在亭外,曼妙仙女在亭内,绢做的发带好秀致,绢下的乌发真美丽,单单一张无瑕侧颜,少年便脱口而出:神仙姐姐。
电视外,俞迟俞三少竟忍俊不禁,似要把一个冰雪模样的冬天都融化开来。小同学心跳得如揣了几头活泼淘气的大象,真要命。
她歪头,用似乎怕惊着这货而这货再也不肯笑的温柔,轻轻问他:“你笑什么?”
俞迟说:“啊,小老头儿。”
“什么?”阮宁迷糊了。
俞迟说:“你啊,如果段誉初次见你,便只会觉得,啊,小老头儿。”
阮宁听懂了,哈哈笑了起来。小同学有点驼背,走路时略站不直,故而瞧着也不挺拔,再加上有些瘦弱,快一米七的个头生生叫她走出一米五的风姿。
她一想,嗬,真贴切,便乐不可支了。
俞迟喝了一口茶水,反倒奇怪了:“你不会不高兴吗?别的女孩听到只会觉得是讽刺。”
阮宁却越发温柔,不知道如何珍惜眼前的男孩,只是一味地怕吓到他,他便再也不肯同她玩笑同她说这些家常话了。她拍拍胸脯:“我是阮宁啊,不是别的姑娘。”
俞迟知道自己应该还如往常板着脸,狠狠俯视她一万年才会气消,可是,这会儿,他竟只能微微移过眼睛继续看神仙姐姐,嘴角却渐渐弯成轻柔恬淡模样。
他不愿意看小老头儿,他极烦小老头儿。
转眼瞧窗外,窗上映着她的笑脸,不大下雪的h城今年落了雪。
不知是他动容还是天动容。
渐渐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