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阮宁被阮静接去了阮家。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院子。
阮宁来来回回地走着,阮静却有些诧异,不知道她在寻什么。
可是,忽然间,她就跑到一棵积了雪的松树旁,怔怔地看着,又低头认真地比画着什么。阮静走了过去,微微笑了:“三岁,五岁,十岁,十五岁,一点一点就长成了大姑娘。我背着你买糖,你把口水全滴到了我脖子上。我瞪你,说妞妞坏,你眼睛瞪得比我还大,说哥哥好!”
阮静说着说着,却有点难过,他忽然间抱住长高、长大了的妹妹,喃喃说:“对不起。”
阮宁呆滞着,不敢说什么,想了想,才有些干涩小心地开口:“没关系。”
她不懂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他也不懂她为什么说没关系。
明明是真的真的对不起,明明是懵懵懂懂的没关系。
他拉着她的手,像从前牵着那个走路还不牢稳的小姑娘,紧紧地,害怕自己一松手,她便受到伤害。心可为证,他那样想要好好地爱这个孩子,可如今细细看来,这些爱似乎都只是让伤害看起来更加凌厉的罪证。
阮静拼命地想让阮宁得到幸福,他在掩盖自己的虚伪,连带着那些为了让其得到幸福付出的爱和关怀都显得悲哀讽刺起来。
阮宁觉得阮静手心发凉,想要用力地握一握,然而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松开。
阮宁进家门的时候,就嗅到了阮家独有的老人的香气。
阮家有两个老人家掌家,如两根主心骨立在那里。大家吃的都是比较老派的饭菜,初一、十五又爱摆出神佛供一供,规矩颇大,因此家里处处瞧起来,倒是十分稳健清静。
阮宁分析不出这些,只是感觉这些是爷爷、奶奶的气味,是家独有的味道,使劲用鼻孔嗅一嗅,脑中的小宇宙又觉得这是只有她家才有的味道。
阮奶奶爱用些h城老字号出的香粉、发油,阮宁这会儿倒活泼起来,直接扑上去,眼睛亮晶晶地:“奶奶,奶奶,我想死奶奶了!”
阮老太太被扑得一阵心肝颤。这小冤家又来了,她起初是想拒绝的,可一扭脸瞧见阮老爷子笑眯眯的,怎么着也只能颤巍巍地压下嫌弃,尽量温和地问道:“妞妞,天这么冷,怎么只穿了件短袄?”
阮宁抹抹脑门刚被地暖蒸出的汗珠,只嚷嚷道:“奶奶,就这一件,我还想脱了来着。费事儿啊,抡胳膊都费劲!”
阮老太太抽搐唇角。但凡一个温柔的小闺秀,抡胳膊是要做什么?!
阮老爷子看到孙女,只是笑,不说话。他问她:“你打哪儿来?”
阮宁因对爷爷总有些亏欠的心思,她认真地回答:“早上吃过早饭,大哥去家里接上我,他说他同二哥商量好了,他来接我,阿致送我去火车站,谁也不麻烦,我又能在家好好吃顿热乎饭,毕竟过年呢。”阮致在老爷子身后对着阮宁挤眉弄眼,阮宁被逗笑了,弯着嘴唇,瞧着乖巧可爱极了。阮老爷子何时瞧见孙女,心里都是欢喜的,可是因她跟着妈妈,放着好日子不过,更不愿跟着他,于是心里总憋着一股气,倒也不愿待她像从前一样,只恐一腔真心被踩踏,如家里其他人碎语一般,平白养了一条小白眼狼。
老爷子瞬间觉得兴致索然,有些萧瑟地挥挥手,放她与阮致玩耍去了,自己却往一楼深处的房间走去。
阮老太太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心中有气,却像个小姑娘一样,冷哼一声,甩了手,去一旁哄新养的小猫儿了。
阮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阮二婶拉她说了几句话,给她塞了几块进口巧克力,就让阮致带着她回房间玩游戏机。
正说着话,阮二叔刚巧也从外地回来。他已在s市工作两年有余,鲜少回家,现下看到阮宁显然有些惊讶,即便家中老老小小背地里和阮宁都有些联系,但是在阮二叔这儿,阮宁早已是不存在的人。
阮二叔这些年春风得意,养尊处优,连皱纹都少有,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着阮宁,说:“妞妞来了啊。”
阮宁头垂着,说:“二叔好。”
阮致却像没看到寒暄的两人,一把把阮宁往楼上拉,笑着嚷嚷快走快走。
阮致现在的房间是以前阮爸爸阮妈妈的卧室改造成的,家具摆设也通通换了,阮宁有些心酸的怅然。阮致向小妹妹炫耀他满满一柜子的书和几乎快要塞不下的cd、游戏光碟。阮宁是个土包子,这也好奇,那也稀罕,于是不过两分钟,挠挠头,这种怅然也就淡了许多。
阮致说要带阮宁一起玩联机游戏,阮宁说:“早就不会玩了,你玩我看着。”
阮致找了一盘画面唯美的单机游戏,阮宁真就看得津津有味。美丽的女主角被困在山洞蛇窝里,英勇的少年侠士拿着寒光凛冽的长剑一路闯关,二人最后终于相见。对话框弹出来的时候,阮宁愣了愣,她说:“这男主角怎么瞅着有点眼熟?”
阮致:“可不就是俞家老三,当时我瞧见时也愣了。这盘游戏光碟是英国华裔女明星费小费在出道五周年回馈歌迷制作的,据说是她亲自设计的中国风小游戏,我喜欢费小费,买过她全部的光碟cd,后来翻墙抽奖,也中了一盘。游戏其实挺一般,但画面不错。偶然的一次,我在俞三房间书桌上瞧见他和费小费的合照,才知道他俩有一腿,游戏的原型就是他。之前宋四追得紧,大家都说他俩要成,可我也就嘴上跟着调侃,有了天生尤物的费小费,谁肯要那样娇气的宋小妞啊?!”
阮宁听愣了。
阮致说:“诶,你没听过费小费?”
阮宁说:“谁不认识费小费?我又不是土包子下凡装汉堡!”
阮致说:“那你为毛一脸忧伤?”
阮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闲的。”
阮致眼珠转了转,把手横放在嘴唇,哇唔一声:“难不成你看上俞迟了,妞妞?”
他说:“你完蛋了,要死要死了。”
阮宁说:“我早就完蛋了,歇菜几百回了。”
他说:“你真花心,林林可怎么办?”
临到吃午饭时,阮致、阮宁兄妹下楼,才发现一个十分得体美丽的姑娘坐在客厅,阮致这小花心肠子眼睛一亮,叫了一声:“俞大姐?”
原是俞家二伯的长女,俞朱,俞迟的大堂姐。
俞朱看见兄妹二人,站起身,拉住阮宁的手,笑了:“阿致隐约又蹿高了。这个一定是宁宁吧,自搬到南方园子,一直没机会见一见,今天终于瞧见了。阮爷爷一门忠厚,这才是真真的将门虎女,十分清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