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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既爱佛何以爱你(第2 / 2页)

张修果真眼中精光绽放,上下打量着阮宁,瞧她神情自若,没有惊吓的表情,也没包,心里更有了几分撮合之意。

元旦晚会,各师各团都出了节目,真应了那八字作风——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大冰冻的天,延边军区的晚会搞得热血沸腾。

蹲在台下看台上,三百演员换新妆。点评的瞎眼报幕的嘴,表演的个个赛贵妃。举个扇子顶个碗,踩着高跷抖快板,麦克风里逞英雄,高歌《我是一个兵》。

阮宁坐在来部队探亲的家属席上,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军队的文艺节目也太喜庆了,大家都挺放得开,十七八岁的小毛头,活泼朝气,笑的时候,眼睛里都像含着一股纯净水。

有人从背后拽了拽她连体衣上的兔耳朵,她转身,看见了一双幽幽的美目。好……好个哀怨的美人儿!

她问:“你谁啊?”

美人儿幽幽地指了指部队行列前排的傅慕容,阮宁瞧这形容八成是慕容现未婚妻沈荷,冤家路窄,不想碰的到底还是碰上了。

她说:“哟,小三,你好!”

“你是阮宁?!”美人儿也知道碰见冤家了,“会不会说人话?谁小三了!自己的男人看不住你怨我?他暗恋我,我只是成全了他而已。”

沈荷唾她的时候,眼睛微微下睨,带着胜利者才有的光芒。不知怎么的,阮宁似乎挺理解这种人的心态。沈荷看到失败者阮宁,想必瞬间联系到自己魅力惊人。阮宁莫名其妙就低了她一头,好似世界自动把她们划分成了两类人,噬人能量者和被噬者,这种微妙的感觉大概只有在座的两人才能体会到。

阮宁忽然间问她:“拥有很多是什么感觉?幸福吗?”

沈荷有些诧异,她有些戒备地点点头。

阮宁笑了:“刚刚是在开玩笑逗你,你不必紧张,也不必烦心,我从来没有打算与你为敌,结个死结。我只是从没有拥有过很多,所以有点好奇。”

她向自己的情敌很坦诚地示弱,怕了这个小公主。

但愿大家都各自安好,过着只属于自己的余生,虽然她的余生大约比人家寒碜。

军区虽有积雪,但无新雪。这夜是晴。

晚会结束后,大家都意犹未尽,师长批准家属可以和士兵一起开篝火晚会。操场上围了一个大圆圈,炊事班抬了几只简单处理过的羊,在火堆上做烤肉,又埋了几只红泥糊过的叫花鸡,渐渐地,油脂溢了出来,皮肉酥甜,香气扑鼻。

阮宁和小武他们团的人坐在了一起,大家提议击鼓传花说故事,到谁谁必须在五分钟内说一个在座都没听过的故事,说不出的或者有人听过的,都不过关。不过关的战士由家属替喝酒,不过关的家属自个儿喝。

延边军团有铁律,除了春节一人一听啤酒,无论何时何人,在军区范围内不得饮酒。师长此次并没有阻拦,只说是家属喝酒,无妨碍。

小武说话结巴,大家都是知道的,因而总是故意把花传到他手里,他结结巴巴讲故事,又总讲得不好,所以阮宁作为他的“姐姐”,不得不替他喝酒。

二锅头喝了三四两,有点上头。

好不容易花传到别人手里,一看——傅慕容。

他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我和我爱人小沈相识相恋的往事。”

大家起哄欢呼。有八卦谁不爱听。

他说:“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对她刻骨铭心。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么顺眼的姑娘,也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们匆匆一见,却有缘无分。她那时有喜欢的人,我之后也有了女朋友。后来,她把我视为好友,常常和我聊天,说些趣事。她和那个喜欢的人成了过往,我心中窃喜,却一直在逃避她。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既然有了女友再和别的女孩联系其实不太好,可是这种逃避却把我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因为我尝试了三天不和她聊天,可之后崩溃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我思念她,相思如此苦,这种因爱而有的思念逼得我再次面对自己的心,我……第一次做了想做的事,我向小沈告白了。而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她像天使一样,答应了我,她说她也喜欢我,一直在默默等我。我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可是那一刻,是我活这么久最幸福的时刻。我向当时的女友提出了分手,所幸她不是那么爱我,且也有些不能结婚的病症,为了不拖累我,她答应了跟我分手。”

慕容意味深长地看了阮宁一眼,阮宁听到最后,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酒精使她灼热难忍,慕容的话说实在的,让人难受压抑极了,可心中的悲伤与自卑却使阮宁无力反驳。

她想起他也曾牵她的手,她想起他也说过甜蜜的话,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勾勒着有他的未来,她想起她曾在俞迟坟前自信地说——不要怕啊俞迟同学,有了慕容,我慢慢就不爱你了。

姑娘呼吸那么急促,似乎是酒精过敏的症状,却抓起手头的塑料杯,一饮而尽。

慕容敢这么做,只是仗着他口中的那句“她不那么爱他”。不那么爱,便可伤害。

可是,“不那么爱”不是不爱,若他肯把这句话扩写成“她深爱的男孩亡故后,四年后,好不容易爱上了别的男孩”这样的语境,他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他用这句话堵住她的嘴,又用“不能结婚的病症”讽刺她,他炫耀这骄傲珍贵的爱情,全因自己勇敢地偷情出轨,阮宁真想跪地磕头拜佛,多谢佛菩萨啊,不用和这样的人结婚。

阮宁抹了抹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使劲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小武注意到她的一切举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可忽然间,全场鸦雀无声,所有嬉闹全都一瞬间暂停冻结。

花落在了那个极高极凶残的团座老人家手中。

这个男人看了众人一眼,声音非常低沉:“我的故事比较平淡。唐朝有法师居明,生得宝相庄严,气雅如兰。丞相岑羲之女岑怀贞上香时,对居明一见钟情,因唐代民风大胆,对贵族女孩约束甚少,岑怀贞总借与他讨论佛法之际,百般勾引。居明何等聪慧,怎看不出这个中缘由。他不动声色,反用佛法点化怀贞。怀贞却执迷不悟,她爱他无法自拔,终有一日鬼迷心窍,不顾伦常,下药迷奸了居明。居明醒来时,把怀贞逐出了寺庙,禁止她再踏入半步。居明视传法为终生信仰,收拾行囊,把寺庙托付给弟子,自己便四海云游去了。怀贞因爱生恨,无论他行至何处,点化过哪个女子,她第二日便把那女子的眼睛挖去,只因她们有机会与他四目相对。她追逐居明到南海,居明本将渡船成佛,却突然转身,停靠上岸。他走向怀贞,向她告白,说他其实一直爱着她,只是碍于自己毕生敬佛的信仰,才屡次拒绝。他此次想通了,打算还俗,和她长相厮守。”

“岑怀贞大喜过望,神清气爽,心知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即使她爱的人是僧人又如何,即使这僧人有信仰有伦常又如何,他还不是抛弃了伦常和信仰,乖乖地回到她身边。”

“居明微微一笑,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与她深情凝望。可不过片刻,居明却突然变成了一只满身污泥的黑犬。”

“怀贞尖叫一声,像被滚水烫过,放下了黑犬的爪子。”

“那黑犬忽然开口说话了,它说:‘爱人如果没有克制,只由欲念横行,作践信仰和别人,还配做人吗?只配做畜生罢了。’”

这故事说到此处,慕容和沈荷二人脸都黑了,小武“扑哧”一声笑了。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但团座骂得好爽快。

爱人不讲伦常,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何必为人,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阮宁皱眉,看着团座的眉眼,她觉得这故事并不单单是在讽刺慕容和沈荷。

宋团座似是说渴了,用满是伤疤冻口的长手拿起军用水壶,喉结在吞咽时显得清晰。

他又接着道:“黑犬说完这番话,又变回了居明,居明这番变化只是在点化怀贞。怀贞泣道:‘你连我都可点化,为何还未成佛?’居明笑了,他说:‘我既爱佛,何以成全你,我更爱你,何以成佛?这辈子我只能做个普通僧人,兢兢业业地传法,兢兢业业地爱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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