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你怎么竟然在这儿等我……”那身影一叹,从灯光暗影里无声走出,从后头揽住心瞳肩头,“干嘛又跑这儿来?找刺激啊?”
“是啊。打完了仗,也要打扫战场啊。”心瞳含笑转回头来望竹锦,“你说过去战士们打仗,面对着满山满谷的尸体,还要挨个从尸体身上拿下枪支弹药来他们害不害怕?”
泰国浴会所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是竹锦竟然没有出现。就算事出突然,就算之前心瞳也曾小心翼翼地不想让竹锦知道,但是以竹锦为人,她不信他会丝毫听不见风声,她不信他会不赶来。可是那晚她走出洗浴会所的大门,站在人声熙攘的大门前,却找不见他的身影,甚至感知不到他的方位。
每一次她有事,只要她回头,他一定都在不远处。可是这一次,他竟然不在。
虽然后事自然有冽尘的手下干净利落地处理掉,而且勐腊本身也是国际通缉的大毒枭,所以心瞳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可是她却无法描述心中的痛苦和失落。
这样的时刻,竹锦为什么没来?
那晚的后来,冽尘想要带着她远远离开此地,想让她忘了此地发生的事情。可是她自己兜了一个圈子还是跑回来了,甚至突破自己的心灵底限,又钻进屋子里头来。一等,就是一天一夜。因为她忽地想要纵容自己的小小任性:她觉得竹锦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之后不管她,他一定会来,一定会到这间屋子里来看看……所以她只要等在这里,就一定能等到他。
他不会不管她的。而眼前的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晚了一天一夜,可是他终于还是来了。
他之前去了哪里?他去做了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她不要追问他的过往,她只知道感恩眼下。
也许对她而言,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珍惜现在。
竹锦摇头,“第一次一定是害怕的,但是会渐渐被得到枪支弹药的喜悦给取代。后来就麻木了,估计看着死尸就跟脚边倒着根木头似的。”
“而且战场上的法则是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所以面对敌人的时候,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所以,我也不害怕。”心瞳轻轻笑起来,“我把匕首插.进他心脏的时候,他也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没有生命。那一刻的感觉,并不像杀人。而且那一刻,我在脑海里模拟了千百遍。过去的一年时间,我无数次想着,该如何给爸报仇;上了医大之后,我每次上解剖课都将那尸体标本看作是勐腊,我已经为这一刻练习无数次。”
“袁媛她们还说我真胆大,其实我那时候根本已经是没有心的人。没有心,自然不知道害怕。旁人都说你们学临床的冷血,可是其实我比你们更冷血。”
“冽尘还担心我会害怕,所以提前用电击晕了勐腊。可是其实他真的是多虑了。就算勐腊好好地在那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匕首插.进他心脏!等待那一刻,已经太久……”
竹锦望着心瞳,没说话。可是心瞳所做的事情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解剖课对于所有学生来说都是心理负担,所以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全都逃命似的争先恐后地跑出教室去;而心瞳总是留下来不急着走。他看见她冷冽着眼睛细细观察着尸体标本心脏的位置,那时候她的手里仿佛握着一把无形的尖刀。
勐腊害死顾还山,顾还山死前最痛楚、最狼狈的一段全都被心瞳亲眼看着,所以他知道心瞳早已等待着杀死勐腊的机会。只要尖刀在手,她会毫不犹豫。
竹锦眯起眼睛来望心瞳,“不管像不像杀人,反正都已经做完了。与其这样纠结于过去,还是放眼未来吧。”他呲牙乐,“杀完了勐腊,好还乡。”
“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啊,人家跟你说杀人的事儿呢,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情绪波动啊?”心瞳轻声一叹,浅浅笑开。她其实想跟竹锦说起当时的细节,她却也怕竹锦问起当时细节。即便是为爸报了仇,可是回忆起那些细节还是会让她难受。
好在竹锦什么都没问,反倒比她更没心没肺地笑开。
“有什么奇怪。每个外科医生都是天生的杀手,手术台上一刀定生死,一场场手术下来,那些生死的数据叠加起来外科医生既是救命的天使,也是杀人的魔王。”竹锦顺手接下心瞳手里那颗六出星芒的缅甸蓝宝石,对着灯光细细地看着,像是淘气的孩子对着万花筒。
心瞳望着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儿,听见自己心底荡起幽然的叹息。她自己也没想到,原来整整一年心心念念想要为爸报仇,可是手刃勐腊之后,她心中一样会很难过。她是学医护的,医护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可是她却要亲手断送一个人的性命纵然那人是仇人,可是那一刻她也无法逃脱良心的疼痛。
她更没想到,她事后竟然什么都不说,就算对着冽尘她也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固执和任性地跑回会所里来等着竹锦,然后一股脑地都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