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知道徐中行对杨言正的感情的。
当年杨言正斩首,徐中行本要去亲自给杨言正收尸,可是在前一天探监的时候,杨言正却抓着他的手, 要他起誓, 那天决不能出现。
徐中行从监牢里回来之后, 就将自己关到了屋里, 整整两天两夜, 一口水米也未进, 她当时心中担忧,面上却偏要做出淡然的模样,可是到底也用不下什么东西,陪着他熬了两日。
等到杨言正被处斩的消息传来,徐中行这才从书房里出来。
那是她这辈子,见到徐中行最狼狈的时刻。
他没有哭,没有做出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可是你只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和悲愤,那双眼中,仿若再没了光芒,永远笔挺的腰背,也在那一刻仿若失去了支柱,她看着都只觉得心头不安,想要说些什么话安抚他。
可是他却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轻声道:“这几日,劳烦夫人为我操心了。”
她当时想说什么来着?好似是想要问一问他这几日还好吗?又想要催促他赶紧吃些东西。
可是最后嘴里出来的,却只是淡淡的一句:“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疏离又淡漠,仿佛陪着他两日两夜没睡好也没吃好的人不是她一样。
现在想起来这些,蒋明菀就觉得心头酸楚,她走上前去,扶住了徐中行的肩膀,指尖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低声道:“这是今日孙氏送来的信,你,你看看吧。”
她递了过去,可是这动作却仿佛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
徐中行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接过了那封信,他拆开信封,正要阅读。
蒋明菀却有些不忍看这一幕,她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但是徐中行却一把拉住了她,他头也未抬,轻声道:“别走。”
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却让蒋明菀的脚步无法挪动一步。
她咬了咬唇,当年那件事,她没能陪着他一起熬过去,如今还要再逃避吗?
她终于转过身去,坐到了徐中行身边,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好,我不走,我陪着你看。”
徐中行侧脸看着她笑了一下,眼中满是柔意。
蒋明菀却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不知他看了那封信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徐中行一只手拉着蒋明菀,一只手展开信件研读。
不过看了三两行,他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之后越往后面读,他的脸色越难看,等到将信件读完,他整个人,都已经开始散发着暴怒的气息。
蒋明菀看着他这样,心中有些担忧,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慎之……”
徐中行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妻子。
看着蒋明菀担忧的眼神,他脸上的神色顿时一软,轻轻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无事。”
蒋明菀却不信这话,以徐中行对杨言正的感情,又怎么会无事呢?
徐中行仿佛也知道蒋明菀心里怎么想的,只淡淡道:“其实在知道文则恕和袁成壁有所勾连之后,我就猜出来了,当年的事儿,必有他的手笔。”
蒋明菀听到这话神情一怔,然后又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虽然文家装的什么似得,但是既然能和袁成壁勾搭到一起,那当年那桩事自然引人怀疑。
毕竟当年三司会审,袁成壁临阵倒戈,都察院都御史本身就是皇帝的人,他一个大理寺卿若说不知内情,只怕也是说不过去的。
想到这儿蒋明菀叹了口气:“那你决定要怎么做?”
徐中行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他既然出卖友人也要换取荣华富贵,那我便也要让他感受感受,这荣华富贵到底好不好享受。”
蒋明菀听出了这话里的杀气,可她心里却一点也不怕,反而依偎在徐中行的肩上,轻声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徐中行心下一暖,拦住了妻子,语气也变得温柔:“你放心,当年恩师离世的时候我就曾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冲动行事,这是恩师离世前留给我最后的话,我永世也不会忘。”
蒋明菀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将手指伸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我信你。”她轻声道。
三日之后,蒋明菀带着芷姐儿去了朱雀大街逛街。
先是去了首饰铺子转了一圈,又去了香粉铺子看了看,最后终于到了锦绣坊了,母女俩直接被掌柜的迎上了二楼。
那掌柜的满脸的笑道:“夫人,您先在这间房里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便让人将今年新晋的料子给您送来。”
蒋明菀看眼隔壁的房间,笑着道:“先不忙,不知道这件屋子里是哪家的夫人?”
掌柜的神色一顿,很快又笑着介绍:“是文家的大奶奶,不知道夫人可知道?”
蒋明菀听了点了点头:“之前在明州府,却有几面之缘,倒是巧了。”
掌柜的一听这话,心里立刻有数了,笑着道:“既然是熟人,那倒是巧了,夫人可要与文大奶奶打声招呼?”
蒋明菀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知文大奶奶还记不记得当年几面的缘分了。”说完也不再多言,抬脚进了自己的包间。
掌柜的在原地站了站,琢磨了一下徐夫人这句话的意思,最后到底还是敲门进了文家的包房,和孙氏说了徐夫人也来了的话。
而婷姐儿也早就等人禀报这事儿呢,一听这话,立刻起身,笑着道:“原来是徐夫人,之前在明州时,她与我母亲相熟,我倒要上门去请个安才是。”
掌柜的松了口气,心说这位孙夫人今日倒是难得的懂礼数,但是再多的也不敢多想,急忙领着婷姐儿往隔壁去了。
蒋明菀进屋之后,先将芷姐儿打发出去看花样子,又等了没多久,很快就听见婷姐儿上门请安的声音了,她让人开门请了婷姐儿进来,婷姐儿此时看着倒还算镇定,笑着走进门来,满口都是故人相见的客气话。
掌柜的往屋里扫了一眼,也没敢多言,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婷姐儿这才露出焦急神色,道:“夫人可算是来了。”
听出她这话里仿佛有嗔怪之意,蒋明菀神色微冷,淡淡道:“如今京中形势紧张,不管做什么都需要谨慎行事,难道文大奶奶不明白这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