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淮跪在地上,背脊挺着,直愣愣的,像是一截被绳子捆绑牵扯直起来的树干,带着不正常的执拗。他垂着眼,一只蚂蚁从眼皮子底下路过,甚至蹭上了他的衣袍,不过只是踩了踩就离开了。
晒得脸皮发红的青年,膝盖碰着滚烫的地面,跪了一下午,已经麻木了。
“老爷,这都快一天了,少爷他……”
“跪着,我要是不回来,他怕是要将这天都掀了!”
坐在首位的老者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头发白了大半,面上的表情做得不自然,不过有胡子遮挡着,瞧不太真切。他可不想听蓬一的解释,韩淮真是他欠的债!
“你啊,家事,国事,就没一件事情是理清楚的。那件玄台案,若不是有人替你拖住了,你还能活着?家里面,哈,真是造孽,亲手将自己的子嗣给踹死了。
“韩淮啊韩淮,你说说,你这活得什么日子?当初我离京的时候,你是如何承诺的?”
“我老了,管不住你。”
“可你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朝着绝路上走,你那些心思收一收,当个忠君爱国的良臣,也能名垂青史。你这般行事,是要将我们韩家刻在耻辱柱上!”
老者的声音苍老疲惫,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很轻易地从里面传到外面来,入了韩淮的耳。
“我不甘心……”韩淮低声地说了一句,很低,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听得见。
他不甘心做忠臣,他只想要那个位子,他想要权利。周晏不配坐在那个位子上,明明现在梁国的一切都是他们韩家挣出来的,他凭什么不能得到。
耀眼的日光随着时辰的步伐逐渐削弱,云层也因此褪了色,韩淮不知道又跪了多久,里面的人也不再说话。
“少爷,”蓬一脚步谨慎又匆匆地来到韩淮的身边,“老爷睡着了,快起来吧。”
韩淮冷冷地掀起眼皮,像一条阴冷的蛇,唇线紧绷,盯了半晌,他才说道:“……之前为什么不回来?”
蓬一愣了片刻,大小眼露出无奈的情绪:“老爷身子骨不行,得贴身照顾。少爷身边也不缺我一人。”
他伸手想要将韩淮从地上拉起来,手却被打开了。
“别碰我。”他闭了闭眼,自己撑着地,身子晃了晃,站了起来,话锋一转,“是谁想向父亲告了密?”
“这……一封来自皇宫的信。”
韩淮冷笑,甩了甩衣袖:“狗皇帝。”
“父亲他就因为一封信回来了,真是将皇帝当亲儿子啊。舟车劳顿的,也不怕折在了路上。”韩淮的嘴毫不留情,引得蓬一脸色大变,伸手想要拉着他,“少爷,慎言!”
嗤了一声,“你怕什么,你又不跟着我,连累不到你头上。”
“更何况,我只会成功。”
“日后有谁给他送信,”韩淮指了指屋内,“都给我送过来,现在,韩府是我当家!一切听我的!”
蓬一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韩淮变得越发极端了:“少爷,你!”看着人一瘸一拐地离去,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
——
大牢,阴森森的,空气中充斥着哀嚎声与血腥味。
两名衙役在前面恭敬地引着路,没想过这般尊贵的人会到这种地方来,不卑不吭地道:“娘娘,这里都是死囚,所以环境自然都是死囚的配置,糟糕得很。”
任毓视线在周围的环境打量着,内心说不上平静,听及此,她轻声道:“辛苦你们了,青梨。”
招了招手,青梨立即递过去了她手上提着的食盒,朝着他们眨了眨眼睛:“不是贵重的,可以收。”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道了谢收下了,态度仍旧不卑不吭。
脚下踩着的地面上遍布着点点深红的血迹,散落着几根染血发黑的稻草,越往里面走,味道越怪异难闻,任毓皱了皱鼻子,神色没太变化,忍住了。
一旁的青梨用手扇了扇,小声问了:“还有多久呀?”
“在最里面,越往里,罪孽越深重,那位害了不少人,单独关在最里面。”
青梨:“这几天是不是有人进来看她了?”
“是有一个,本来死囚是不让见的,可那位姑娘有里有忠勇侯的腰牌,就让她进来了。不过全程我们的人都盯着呢,就说了两三句话。”
就在此时,吱吱几声,一只老鼠从任毓的脚边溜过去,心头一跳:“长什么样子?”
两名衙役相互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瞧着和娘娘有几分相似。”
任毓脚步一顿,问道:“确定么?”
“确定。”
任羽居然来看宋敏了,这忠勇侯的腰牌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居然凭此进来了。
眼皮跳了跳,不知怎么,有些不安,任毓继续问道:“那宋敏不是已经疯了么?二人怎么谈话的?”
“皇后娘娘,全程只有那姑娘自说自话,那犯人没搭理她,默默地躺着没动弹。”
“你们可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这,”其中一名衙役挠了挠后脑勺,回想了,“好像……哦对,小的想起来了,当时跑神了,没注意。就见着她对着里面的人笑,还有点渗人。”
另一名衙役也没靠谱到哪去,有些尴尬地道:“回娘娘话,我也就听到了什么‘谢谢教导’之类的。”
任毓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没再追问,继续让人带路,朝着目的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