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那灵台仙使匆忙弯腰,隔着老远冲那边行礼。
云骇好奇转身,看见一道身影穿过冷雾。
那人一身素衣色如白玉,袖口绑腰收束得很窄,滚着银色暗纹,衬得身高腿长,有股风姿飒飒的贵气。
他穿过冷雾后,并没有继续走,而是侧身在等着什么。
须臾后,冷雾里又跟出来两个仙童。其中一个手里搂着一把长剑,口中嘟嘟哝哝抱怨着:“大人,真的好沉啊。”
那剑很漂亮,剑鞘上镂着银丝细雕,但看那仙童挪不动步的模样,似乎真的很重。
“有你沉吗,给我吧。”那人回了一句。
仙童一听,立马活了过来,忙不迭把剑朝前一抛——
那人一把接了。
剑在他长长的手指间轻巧地转了几个圈,又被稳稳握住。他就那么提着剑飒飒踏踏地转身上了台阶。
直到这时,云骇才发现那人是戴着面具的。
那面具像他的剑鞘一样,镂着一层漂亮繁复的细丝,同样透着一股诡美的贵气。在众仙之中,就像天宿耳骨上的丧钉一样好认。
云骇低声问灵台仙使:“那位是……”
灵台仙使轻声道:“那便是我说的另一位了。”
他不紧不慢上台阶的时候,苍阳斜照,穿过仙都的冷雾,给他修长的轮廓描一层亮色的边。
云骇忽然想起他受天赐的那个字,昭。
“这位灵王为何戴着面具,是有什么忌讳么?”他又问。
灵台仙使悄声说:“倒也算不上忌讳,只是那位大人每次接了天诏去办事,都会戴面具。”
“办何事?”
“那就只有天道才知了。”灵台仙使不再多言。
云骇本以为,那位灵王会像天宿一样冷淡不好亲近,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就见那灵王走了几级台阶,忽然顿了一下步。
他明明罩着面具,却好像看得清清楚楚一样,朝着天宿的方向轻轻歪了一下头。
他没说话,倒是身边那两个仙童开了口,冲着天宿行了个礼,隔着长长的台阶喊道:“大人,我家大人说,上回那戏耍实为误会,我们理应赔个不是。”
天宿无甚表情,听着他们哇啦哇啦,片刻后动了动唇道:“免了。”
“大人,他说免了。”仙童仰起脸。
那位灵王轻轻“噢”了一声,捏着面具下沿朝上掀开了一点,露出了白皙的下巴和一截挺直鼻梁。
他笑了一下,而后松了手指,面具又覆回脸上。
他用剑柄拨了一下自家仙童,拎着剑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
或许是因为上仙都的头一天,云骇就已经碰到了那两位。早早在结识众仙之前就已经有了印象,没有受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影响太深。
于是在后来近百年的时间里,他成了仙都少有的,跟那两位都有交情的人。
天宿上仙交情浅淡一些。毕竟对方脾性在那里,又是掌刑赦的,身上几乎不带半点私情。
灵王则要深一些,同样是脾性在那里。
尽管都有交情,但云骇一度很好奇——明明那位灵王并不是孤冷生僻的性子,甚至全然相反,也乐得热闹。但他却住得很偏。
偌大的仙都,瑶宫万座,他偏偏住在离众仙最远的一端,四周空寂无人不说,旁边还紧挨着人人避讳的废仙台。
他问过灵王:“你居然喜欢这种地方?”
对方答说:“合适。”
他也跟花信提过一回,花信答说:“不知,他自有他的想法。”
灵台和那两位互不相干,花信又是那种对别人全无好奇的性子,他们在一块儿时很少聊这些。
云骇更多时候,是在努力逗师父高兴。
……或者不高兴也行。
或许是当初花信去接他时,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长久地烙在他心里,以至于他后来一度生出一种执念来。
他想让那张脸上显露出情绪,并非神像、画像上的那种温和笑意,而是真的高兴,或是真的生气……
什么都好。
有时候,他一边因为逗笑师父而欢欣,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他觉得自己实在奇怪。
在人间时他拼命苦修,就为了有朝一日进到仙都。可真到了仙都,他又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了让那个最有仙样的仙首沾点人气。
他失败的次数很多,成功却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