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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59节(第1 / 2页)

一看就是从战火里杀出来的。

他一手杵着长剑,背上还背着一团血布。

翻过山野时,他攥着剑踉跄了一下,那团血布一动,垂下两只细瘦的手臂来,手臂上满是创口和瘢痕。有经验的人远远一看便知——那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已经死了。

那两年在战场边缘总能碰到那样的孩子,家破人亡,无人看顾,要么被捋走,要么成了饿殍。

即便是饿殍也死不安生,会被野兽、阴邪之物或是其他饿极的人分而食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像这样死了还全须全尾的,屈指可数。

少年走到神木之下时,刚好是天雷的间隙,整个落花台陷在短暂的安宁里。

传闻都说,寻常人是看不见神木的,所以来到落花台的人,往往直奔庙宇,并不会真的抬头去找那一棵看不见的巨树。

但那个少年却并没有去往庙宇的方向,他就撑着剑站在树下,咽下唇间的血,抬起了头。

他眉眼生得极英俊,若是洗净血色和那一身煞气,应当是个冷白如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可惜,他已经没有那样的一天了。

因为他咽下鲜血后,哑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我看见你了……”

传说,只有新生或是将死之人才能看见神木。

他看见了,就意味着他快要死了。

他眸光映着青黑色的天光,动了一下,像是要看清整棵神木的模样,看到树冠深处去。过了片刻,他艰难咽了一下,垂下眸光,低声道:“跟传说里的不一样……”

那晚的神木确实跟传说里不一样,它承受了数十道天雷劫数,满身都是长长的沟壑。它枝头所剩的花并不很多,倒是地上落满了已经枯萎的花瓣。没有像传说那样如云如霞,也没有将月亮都映出胭脂色。

少年血气将尽,能撑到落花台已经不易。

他垂下眼后,便顺着剑半跪下去。用着最后的力气,在树底挖开了一些泥土,将背上背着的孩童尸骨埋进土里。

民间常说,人死后若是能有神木庇佑,下一世便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他掩平了土,终于再撑不住,翻身跌坐下来。他依然一手攥着剑,低垂着头颅,薄薄的眼皮慢慢垂下,眯成了狭长的线。

血就从他额头流淌下来,流进深深的眼窝,再洇进眼里。

他那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混沌,眼前也只剩血色,看不清也听不清。所以,当他隐约听见一道模糊的嗓音问他:“所埋之人是谁?”时,他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开口。

他自嘲地轻嗤一声,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临死前的幻觉。但他还是动了动唇,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道:“捡的……”

一个和他全无关系的孩子,只是在他经过时,用最后一点力气本能地抓了他一下。

应当是害怕死去吧,或是害怕死后被人分吃会疼。

他答完良久才忽然想起,那问话声来得莫名。

传说里提过,神木化出了人的那一面,曾经有人在树冠间看见过一道虚渺的影子。

少年握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他喘着气咽着喉间翻涌的血味,喉结滑动了好几下。他想睁眼看看那树冠间是否真有那样一个人,但他怎么也眨不掉那些血,所以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觉得那模糊的嗓音也有些轻渺虚弱,似乎也受着痛苦,跟他相差无几。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玄雷电光,明白了几分。

如果神木真的能化人,那些长长的沟壑落在身上,应该也很疼吧。怪不得……声音那么轻。

他在心里想着,而那神木竟然像是能听见似的,沙沙轻晃了几下。

也有可能,那沙沙声依然只是临死前的幻景而已。

他这么想的时候,天空忽然一阵骤亮,最后几道天雷自九天劈落下来,就冲着神木的根。少年在电光中眨了一下眼,血滴顺着眼睫砸落在地。

很疼么?

左右我也要死了……

他心想。

血色洇进泥土的刹那,那少年忽然长剑一撑,以肩背将天雷挡在了自己身上。

此生的最后一刻,他脑中闪过的居然是荒野百里望不到边的尸首,还有神木枯瓣满地的模样,他想:下一世睁眼,我能看见你开花的吧……

神木自有以来,听到的都是祈愿。凡人皆有所求,总希望受到它的庇护。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以肉体凡躯,庇护了它一回。

而那少年长久地闭了眼,再没能睁开。

所以没能看见,在他死后,那高高树冠间的虚影慢慢凝成了真正的人身。

***

很久以后,人们依然看不见神木,却在神木所在之处找到了一副骸骨,骸骨腰间有个军牌,军牌上标着“将”字,下面是一个姓氏“白”。

传闻,那是一个死在树下的将军,十七八岁,未及弱冠。

他死后,鲜血流过的地方遍生玉精,那片皎洁的冷白色将整株神木围裹于其中。

那座供奉神木的庙宇,也于某一日起忽然多了一尊玉雕,雕的是一个倚着参天巨树的冷俊少年。

人们惊奇不已,不知那凭空出现的玉雕究竟从何而来。后来有人说,玉雕出现的前一夜,似乎有一道素衣身影进过庙宇,又像云雾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是人们说,那道身影是神木所化之人,那尊玉雕是他亲手雕的,为了那位死在树下、极年轻的将军。

现在想来,那些传说八·九不离十,唯有一件事,连传说也不曾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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