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那日小童子的话,道:“我当时没戴着常戴的面具,没有佩剑,脖颈上也没有被赐的字,你是从哪儿——”
“认出来的”几个字还没出口,屋里忽然响起当啷声。
乌行雪话音一顿,抬眸朝响声看去,就见他倚在榻边的长剑不知为何动了一下,倒落在地。
他抬手空抓了一下,那把灵剑划了个利落漂亮的弧,落到他手里。
剑仙有灵,对人对物都有所感应,忽然有动静并不罕见。更何况这剑里有白玉精,那是曾经萧复暄血液所化。
而萧复暄就站在一步之遥处,疑问道:“剑怎么了?”
乌行雪轻轻“噢”了一声,垂眸扫过剑身,握着剑在手里转了一个弧:“无事,它比较……灵。”
用剑之人,对剑总是十分敏感,一眼就能看出优劣。更何况这是灵王的剑呢。
萧复暄道:“你这剑不是铁铸。”
“天宿好眼力,确实不是玄铁炼就的。”乌行雪轻声道:“它是……白玉精所化。”
“白玉精?”
“对,人间有个地方叫做落花台,不知你听过不曾?”乌行雪道,“那里有白玉精。”
他说起落花台时,抬眸看了萧复暄一眼。
天宿神色未变,依然一如平常,就像在听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果然……
不记得了。
乌行雪心想。
他收了目光,之前一时冲动想问的话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必要。
很奇怪,如果是之前,他多少会生出一些失落来。但这会儿,或许是因为萧复暄就站在他面前,说着“做客”走进了他的坐春风里。于是那点失落倏然而逝,几近于无。
他背手拿着剑,冲自己那俩小童子使了个眼色,正要送客。忽然听见天宿开口道:“我在人间见过你。”
乌行雪背在身后的手一紧,倏地抬眼。
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萧复暄将他不了了之的问话听了进去,正在回答。
-你是从哪儿认出来的?
-我在人间见过你。
***
“哪处人间?”乌行雪问。
萧复暄长眸眯了一下,似乎有些出神,片刻后道:“很久之前,在京观。”
乌行雪手指又慢慢松下来。
这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是“落花台的神木上”,这是意料之中。
在“京观”,又是意料之外。
京观是后来才有的名称,晚于落花台,比如今的仙都又略早上几十年。
那并非一座城、一座山、或是一片洲岛。京观曾经就是一片不起眼的荒野,在后来的梦都边郊。
那片不起眼的荒野之所以变得特殊、有了名字,是因为曾经数百年断断续续的战事。
那些战事中死了数不清的人,一代又一代,几乎能跨越一个普通人好几世了。
那些死于战事的尸首堆积如山,残肢混杂,血泥相融,在硝烟之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更何况在那个年代里,大多都家破人亡到无人收尸。
于是那些无人收认的尸首便被运到了那处少有人经过的荒野,用沙泥石块层层垒叠,砌筑了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坟冢。
每一座坟冢里都有数以千百计的亡人。
时间久了,那片荒野便成了专门堆积世间无名尸首的地方,有了个专门的名字,叫做京观。
那大概是世间亡人最聚集的地方,稍加被利用就是个至凶至煞的漩涡。
人间万事总是一一相对的——既然有这么一个坟冢聚集的地方,便有了相应的守墓人。
能圈守住那种地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本事的。据说将洞府定在那里的是一位无家无派的散修。
因为世间与他有牵连的亲人都已故去,就埋在京观的坟冢中,于是他停驻在那里,成了京观的守墓人。
那位散修在京观边界立了一座高塔,他就住在塔里。
塔顶悬着一座古钟。
每日入夜,那位散修都会沿着京观走一圈,若是无事,便会飞身踏上塔顶,敲响那枚钟。
曾经居住在京观附近的人们,都听过那道声音——
钟声响起,代表今夜万事太平。
那位散修后来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能跟他一块儿住在京观高塔的孩子必定也有特殊之处——
他们生来就命格极凶极煞,刚好能与京观的凶煞相抵,不至于早早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