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看过现场照片,案发现场细节已经完全印在脑中。来到现场之后,脑中原本就有的细节更加鲜活和生动起来,道:“赵代军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衣服放在沙发角落。死者大小便失禁,下体被烧过,乌黑乌黑的。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赵代军家的客厅摆放着布沙发,沙发上配有沙发套。沙发套乱七八糟的,结合赵代军赤身的情形,我觉得他之前应该在沙发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戴志作为现场勘查人员,无数次研究过此系列杀人案,对现场情况了如指掌,解释道:“我当时带队勘查现场,在沙发套上提取生物检材,遗憾的是沙发套虽然很凌乱,但是没有找到检材,不是指没有凶手的检材,而是没有任何人的检材。后来我们发现家里的吸尘器上装垃圾的小布袋被取走了,凶手使用过吸尘器,取走了生物检材。”
侯大利道:“凶手具备一定的反侦查经验。”
卢克英道:“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所以我们一直在寻找被打击过的‘小姐’。”
“从照片中,我看到沙发布上被剪下来一小块,这是检验血迹吗?”侯大利站在布沙发前,继续将脑中的印象和现场进行印证。
“你很细心,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戴志赞了一句后,解释道,“我们发现沙发布上有一处疑似血迹的东西,经检验,这是赵代军老婆杨梅的血迹。我们调查过,是她流的鼻血。”
侯大利道:“杨梅为什么流鼻血,是被打,还是其他原因?”
卢克英道:“杨梅是幼儿园老师,也是幼儿园园长。我问过关于鼻血的事情,她说偶尔有流鼻血的习惯,有一次流到沙发套上。”
侯大利蹲在沙发边,仔细看血液痕迹,用相机拍下血迹形状。
重新打开现场,当日的血腥味和大便的臭味从隐藏的角落不顾一切地爬了出来,占据了屋内空间。张剑波是老法医,每次进入杀人案现场总是想要呕吐,屋子里多年前的陈腐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这是让法医羞耻的事,他从未向其他人提起此事,默默控制住呕吐的欲望。
张剑波压下强烈的恶心感后,道:“根据对死者的胃内容物以及走访调查的情况,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7月8日的二十点至二十一点。死亡原因是头部被钝器打击致闭合性颅骨骨折。从死者头部被多次敲打的痕迹来看,凶手力气较弱。但是从凶手对死者敲打的痕迹来看,就是要致受害人于死地,这一点非常明确。”
侯大利打量客厅环境,道:“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戴志参加过现场勘查,非常了解现场情况,道:“现场门窗完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没有翻越、蹬踩过的痕迹,凶手是和平进入房间的。凶器留在现场,是死者家里的榔头。从这些细节来看,凶手熟悉死者的情况,并非陌生人犯案。凶杀案发生之时,死者的家属杨梅带着女儿在娘家,这点情况可以得到证实。榔头上只有赵代军的多枚指纹。现场没有经过整理或者伪装,赵代军躺在客厅沙发边上,全身赤裸,衣服扔在一旁。我们三个技术人员找遍了全屋,从作案现场提取到七个人的生物检材,包括死者、死者的老婆和女儿,还有死者的父母、死者的两位朋友,目前已经排除了这七个人的作案嫌疑。”
卢克英补充道:“赵代军有嫖娼的恶习,所以我们怀疑他趁着妻女在娘家,约了失足妇女到家里。死者身体上有瘀青,下体还被烧过,我们认为这是凶手逼问钱财所致。如果不是逼问钱财,烧下体便是多余动作。”
戴志道:“我不这样看,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卢克英道:“我们调查过赵代军,他长时间开出租车,没有结下能带来杀身之祸的仇家。”
听着众人的议论,侯大利结合现场情况,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赵代军喝下了掺有迷药“任我行”的水,失去行动能力。凶手敲碎了赵代军的颅骨,赵代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大小便失禁。
在这幅画面里,还有许多不清楚的情节:第一,凶手火烧赵代军下体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泄愤?被烧是在生前还是死后?第二,在凶手进入赵家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第三,凶手应该了解赵代军的家庭情况,是失足女,还是其情妇?
补充这些情节以后,案件就应该能够完整。侯大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湖州刑警支队同江州刑警支队一样,集中了精兵强将侦办此案。他们没有破的案子,一定有破不了的原因。
第一批人现场勘查结束后,吴雪、江克扬、樊勇、秦东江等人戴上口罩、手套和帽子,进入房间,实地查看凶案现场。
等到第二批人从现场出来后,侯大利道:“吴雪,看了现场,你的直观印象是什么?”
吴雪道:“这个人挺危险,其有明显心理阴影,从烧下体的行为来看,报复和泄愤的可能性最大。”
樊勇不停地摇头,道:“从调查记录来看,赵代军家里有一万元现金,是为出车跑货备用的钱。这笔钱不知所终,应该是被凶手取走了。烧下身也许是逼问钱财,不一定是报复和泄愤。”
秦东江道:“我们要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搞清楚,从卷宗和现场两方面来看,我总觉得整个过程有些模糊。我们现在还原一下整个案情,第一步,赵代军和凶手进入房间。从门窗的情况来看,是和平进入,这意味着凶手和赵代军相识。第二步,赵代军喝了放有迷药‘任我行’的水,然后晕倒。第三步,如何控制赵代军又是另一个问题,如果凶手是男人,有凶器,那就比较容易控制赵代军。如果凶手是女人,那就要趁着赵代军昏迷之时,控制住赵代军,用绳子或者其他东西将他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体表应该留有痕迹。但是,尸检报告没有发现赵代军的体表有被捆绑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凶手的行为就是敲头,在赵代军昏迷或濒临死亡时烧下体,取钱。现金是出车的备用款,放得不会太隐秘,凶手烧下体是泄愤,不是追问钱财。”
凶手能使用迷药,死者裸体及凌乱的沙发套意味着凶手大概率与赵代军有过亲密接触。拿走现金,火烧赵代军下体,死者颅骨被多次击打形成骨折,这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能接触到迷药的女性,更有可能是从事不良职业的女性。
这些是初步判断,也符合湖州刑警支队的推断。
侯大利没有急于下结论,与江克扬、吴雪一起来到红星幼儿园,准备观察杨梅。侯大利来自基层刑侦单位,习惯亲力亲为,担任专案二组组长以来,不习惯把观察杨梅的任务交给湖州侦查员,别人眼中得来终觉浅,亲眼瞧一瞧,心中才有数。
幼儿园放学时,一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幼儿园大门口。她面带微笑地与来接孩子的家长打招呼。家长带着孩子离开时,均挥手朝中年女人致意。幼儿园是分班级放学,小班、中班、大班的幼儿园学生离开后,校园安静下来,中年妇人与守在门口的老师和保安交谈了几句,转身走回学校。
侯大利问道:“吴雪,你怎么看杨梅,你的直觉是什么?”
吴雪道:“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她是发自内心地和幼儿园学生以及家长打招呼。从家长的反应来看,有不少家长在挥手时还微微弯腰,这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杨梅。”
江克扬道:“大利,你莫非认为杨梅有问题?我认为杨梅杀人的可能性不大。第一,就算是她杀死了丈夫,可是程森和高小鹏与她没有关系;第二,如果她是杀人犯,为什么要烧丈夫的下体,如果真是她烧丈夫的下体,其行为就是变态,可是从湖州刑警支队的调查来看,杨梅很正常;第三,凶手有用吸尘器收拾沙发套的行为,如果杨梅是凶手,完全没有必要用吸尘器,她是女主人,在家里搜到其生物检材很正常;第四,迷药又不是馒头,满大街都是,购买者一定要有渠道,我不相信杨梅能在市场上搞到迷药。”
平日里,江克扬比较沉默。小组进行案情分析时,皆由其记录。吴雪不知不觉地忽视了江克扬,此刻听其分析案子,几乎句句都和自己的想法接近,暗自赞赏。
幼儿园园长办公室,杨梅检查了明天的工作计划,增加了一个培养幼儿行为习惯的小方案,放下笔,准备离开时,电话声响起。
等到对方作了自我介绍后,杨梅略微沉默,道:“不用等到明天,我在机关幼儿园,你们可以直接到我办公室,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不想回家谈这件事,就在办公室里谈吧!”
与杨梅取得联系以后,江克扬又给卢克英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卢克英出现在幼儿园门前。
“杨梅当时带着孩子在娘家,卷宗里有具体情况,她不是凶手。”卢克英朝园内看了一眼,继续道,“杨梅爸妈是小学校长,全家人都是知识分子,自尊心很强,我们问话时得注意一些,否则会不欢而散,以前我们的侦查员和她谈崩过。”
侯大利道:“卢队,谢谢提醒,请放心。”
杨梅站在园门外,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警察,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来到办公室以后,她关上办公室的房门,道:“卢队,案件有新消息吗?”
卢克英道:“新消息倒是没有,这三位是来自省刑警总队的侦查员,他们负责侦办赵代军遇害案。”
听到“赵代军”三个字,杨梅肩膀微微缩了缩,矜持地朝三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道:“你们请坐,我给你们倒水。抱歉,我平时不喝茶,这里没有茶叶。”
侯大利道:“我们到过案发现场,你家里摆了好几个茶叶罐,那些茶叶都是赵代军的吧?”
“他要喝茶,我不喝,喝了睡不着觉。”杨梅站在饮水机前,背对警察,慢慢地朝纸杯里放水。她将纸杯放在卢克英面前,道:“卢警官,你们反复问过我,我当时讲得清清楚楚,我不在场。现在时间隔了这么久,很多事情都记不准确了。”
卢克英道:“赵代军死了六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追凶。省公安厅还调集了精兵强将来侦办此案,你不应该放弃。”
“我是实话实说,确实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我不能乱说,否则就是误导。”杨梅偏了偏头,目光注视着校园内的文化墙。文化墙上有很多幼儿园学生的图画作品,幼稚,充满童真,这与丑陋的现实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克扬打开小型摄影机,道:“杨园长,我们谈话需要录像,可以吗?”
杨梅警惕起来,道:“刚才说是访问,为什么要录像?”
江克扬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录像就是为了找出杀害你丈夫的凶手,你一定会支持的吧?”
杨梅微微迟疑一下,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