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姑母向来疼她,定然是会派人来打探,如今没有动静,怕也是进不来。
自从出事,府里是人人自危,已经是掌灯的时候,还不见有下人进来。
直到天黑透,一个婆子进来,站在正堂的门外:“二少夫人,太夫人来了。”
蔚茵应下,随后整了整衣衫,带着槐妈妈迎去院中。
没一会儿,太夫人在两个婢子的搀扶下走进院门,一眼看见站在院中等候的蔚茵。女子盈盈,玲珑剔透。
“瞧你还跑出来。”太夫人小心迈下阶梯,眼角堆起慈爱的褶皱。
蔚茵从婢子手里搀扶上太夫人,轻轻带着人往前走:“正好槐妈妈泡了新茶,太夫人进去尝尝。”
她身上沾了桂花香,说话时美目不自觉弯起,卷翘眼睫微颤轻扇,嘴角软软勾着。
太夫人面容苍老,头发花白,发髻盘好扣在脑后,闻言颔首应下。随后挥挥手遣退了身边几人,跟着蔚茵进了正屋。
屋中灯火不算明亮,正间照壁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刺目的大红,婚礼当日的东西甚至都没撤去。
“茵娘,”太夫人苍老的手一把抓上蔚茵的,神情已不见方才的闲适,“赶紧走。”
蔚茵才想将人扶上软塌,闻言动作一顿:“什么?”
太夫人四下看看,拉着蔚茵往自己靠靠:“如今这个关口怕是难过,我老了没什么所谓,就是觉得对不住你。”
“说不准只是误会,会查清。”蔚茵安慰一声,眼睫微微垂下,心底却是十分不安。
“不,”太夫人从齿缝中送出几个字,“不可能。”
蔚茵一惊,掉了手中团扇,再看太夫人的样子根本不像说假,心口攸地下沉。
如此,是说侯府已然保不住?
“这事复杂你无需知道,”太夫人抬手抚上蔚茵的肩头,话语中全是愧疚,“我与你祖母交好,当年她带着你来京,小姑娘娇娇的让人疼爱,我是真喜欢,就给你和二郎定了亲。”
蔚茵点头,那时候她才五岁,而穆明詹七岁。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太夫人长叹一声:“若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定下。你大老远嫁来京城,却是这样的结局,是穆家对不住你。”
室内一瞬静寂,槐妈妈站在暗处的角落无声叹息。
若是侯府真的获罪,这府里每个人都逃不掉,包括蔚茵。现在能走的全走了,整座侯府空了大半,那些个门客、挂名亲戚此时都没了影儿。
大厦将倾,作鸟兽散。
“二哥他……”蔚茵嘴角些许酸涩,剩下的话不知如何问。
穆明詹现在在哪儿,是生是死全然不知。
太夫人稳住心绪,到底活了这么些年岁,见得也多:“二郎有他自己的造化,茵娘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
蔚茵眉间蹙起,从太夫人的话中觉察到无力。
太夫人看着眼前的姑娘,干脆又催促一声:“赶紧离开,回你姑母家。”
“回去?”蔚茵一瞬的茫然。
“回去罢,”太夫人摆摆手,话音中透着疲倦,“你和二郎当日并未拜堂,当不算是穆家人,何故留下来遭这一趟灾?”
蔚茵怔住,恍惚间还能听见成亲当日的敲打喜乐,繁复的大红嫁衣,姑母疼惜而喜悦的眼泪。
“太夫人,全京城的人看着我进的穆家门,我是二哥的妻子,如何回去?”她鼻尖发酸,抿紧了唇。
两日里,她也怕,也担忧,会在夜里辗转难眠受折磨。说到底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简单的人。
可是穆家对蔚家有恩,也并未因为她家里变故而不认这门婚事,照旧迎她入门,可算有情有义,她如何能离开?
“咳咳,”老夫人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你怎就不明白?这一遭躲不过的,太子的虎牙军很快就来。你不想想自己的弟弟,以后他怎么办?”
蔚茵身子一晃,呢喃一声:“阿渝?”
三年前父母意外双亡,留下姐弟俩相依为命。蔚渝如今才过十一,以后就留他独自一人?
太夫人手搭上小几,腕上翠玉镯碰出一声响:“我知道你重情义,就算是为了你祖母,我也得保住你。出去了,也有个盼头不是?”
说着,拉过蔚茵的手,不着痕迹的在她掌心刮了两下。
“二……”蔚茵试到了,太夫人在她手心写的是“二郎”两个字。
这是说穆明詹已经逃了出去?
太夫人不着痕迹的往槐妈妈那边看了眼,又催促道:“趁着天黑你快走,否则人来了就走不掉了。”
这里已经保不住,庆德侯和世子皆被扣于宫中,说是皇上挽留,可是围住府邸的那群兵士作何说?早一天晚一天罢了,何必拉上一个无辜的生命?
蔚茵攥紧手心,走到堂中跪下,对着太夫人磕了三个头。
“去罢。”太夫人别开脸,手无力的摆了摆。
。
夜里的庭院死一般寂静,几只萤火虫在黑暗中缓缓飞舞。
蔚茵换了一身素淡衣裙,带着槐妈妈往深处的小门走去。那扇门隐藏在一片蔷薇下,许多年不曾开启,早已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