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深, 刑元元将唤人将饭菜撤走, 屋内便只剩下二人。刘僖姊猜不到她想说什么,便只待她开口。对方却不温不火的先泡了壶茶水, 挑了挑灯芯,才缓缓开口。
“你与孟玊之间, 究竟是何关系?”
刘僖姊惊诧,不想她问的是这个, 以为这人又要打趣于她,便佯装特别讨厌的样子, 道:“这人是个麻烦,甩不掉罢了。”
刑元元听到她这回答,显然并不满意,又盯着她道:“公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刘僖姊神情稍肃,低眸垂首, 握着手中的茶杯,手指不自觉的在杯沿来回摩擦。刑元元见她这动作, 便知她心事颇重,继续问道:“姑胥孟家的嫡孙,大靖文士第一人, 身份与来历具是不凡。你心中若无打算,又怎会甩不掉他。而他, 亦是有所图。”
“元元, 世人皆以为我刘僖姊若是嫁了孟玊, 便一生再无登及九五至尊的机会。可我偏偏不信。我离开朝堂,去往民间的这段时间,只让我明白了一个事情。孟家并非世外桃源之地,濯名清第皆是虚名,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脱离世俗。孟玊心怀不轨,我比谁都清楚。但我二人彼此利用,便是最好的制衡。我看重的,是他背后的孟家。”刘僖姊抬头与她直视,言语不经意间便又是从前那个俯视一切、权位独揽的长公主。
刑元元心中激荡连连,皱眉道:“新帝登基时,我曾写信给你,可那时你已经离开上京。如今看来,你不过是退了一步,却也为自己想好了万全的后路。”
“身处迷局,必蒙心智。我当初选择离开,是真心要将这江山社稷托付新帝。可我并非良善之人,他若无能,为奸臣所制,令昔日东党之祸再起,我必清君勤王,绝不心慈手软。”
“那眼下你做这些是何意义?”刑元元语气急了一些,似乎想要求证些什么,也透露着对刘僖姊的深深担忧。
“大靖是我拼尽一生的执念与心血,岂容他人放肆觊觎。上安隐患若不解决,日后必成祸国之灾。我已做下打算,替新帝解决这桩麻烦。至于日后,再行打算。毕竟谁也不知未来能发生什么。”刘僖姊耐心解释,这些话若非对刑元元,她是决计不会说出的。
刑元元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如从前。奉京一别,二人数年不见,多年前的长公主因根基不稳而锋芒尽敛,可眼中的那一份坚毅与勇气与现在的刘僖姊并无区别。她记得一年前在何家收到消息,太子初立,岭南道军营哗变后新皇驾崩,东党乱政朝堂局势不稳。这一桩桩一件件,她也是曾身处宫闱的人,岂会不知背后艰辛险阻。她记得当时何珩与她谈论政局,言说长公主继承皇位本是人心所望,可无奈先皇猜忌权疑,身边多佞臣,以致天下动荡,人心不稳。她当时只作听不懂,随意答了几句。可心中其实忧虑忡忡。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长公主谋权多年,如何能放弃皇太女。如今,在这小小的官衙内,烛火通明,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又不太明白。
“你心中有盘算我便放心。至于孟玊,他昨日知晓我的身份后并无惊奇,亦无多问。我便知此人心有城府,通达人事。你以何喜的身份与他相处,怕不是长久之际。日后我们也要多多提防小心才是,姑胥孟家到底是忌讳的。”刑元元解了心头一桩疑惑,又与她聊了几句其他的,便放她离开,只待约定的时间到了,再做行动。
刘僖姊回房时,里面亦是暖色烛火通明。她推门时稍有迟疑,并非因为与男子同处一室的尴尬,只因刑元元的话犹在耳边,她心中起伏难平。刑元元只与孟玊相识一日便察此人不凡,她与他相处多时,又怎会不知。只是有些事情,她选择不问,而房内的人也选择不说罢了。
其实她知道,刑元元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只是她在逃避。她想到了岑怀,想到了年少的许多事情,最后想到孟玊。利用和阴谋编织的谎言,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堪,觉得龌龊。身不由己四个字到底是借口理由,还是心安理得的坦然,她早已经分不清了。
吱呀~~
房门打开,却是从里面打开的。孟玊站在屋内,看着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女子,眼底深邃。刘僖姊也猝不及防的盯着他,一时僵住。
“进来吧。”他淡淡一句,并无情绪,侧过身子。
夜深人静,暖色烛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样的氛围怎么看都有些暧昧与旖旎,可此刻桌前的二人正襟危坐,生生将这气氛打碎。
“你是何家小姐,为何这些人只识刑元元,而不识你。”孟玊先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却无质问。
刘僖姊微微一笑,早备好说辞,轻松道:“我从小长于奉京,在何家的时间极少,只有家中一些老仆识得我。这些人是兄长军营之人,不认识我也是正常。”
孟玊听后点点头,眼睛垂下:“原是如此。”
刘僖姊张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无语。她想起在山谷的那些日子,磕磕绊绊,食不饱腹,但心中无牵无挂,彼此也算赤诚相待。可一旦离开了,有些事情终究会有所不同。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无可逃避。
“孟玊,我答应你。”她突然开口,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答应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