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不知他此话意欲何为。但何珩的话却是成功令他想起年轻仕途时的一些事情。那时他任职翰林院, 初时职位不高后升为翰林供奉, 翰林之地一向为文人之向往憧憬, 他在同辈人之中当算佼佼。只可惜运气无恒,后来他被贬地方十数年, 靠着左右逢迎才当上了一郡太守。
何珩见他沉默,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倒是我算错了, 马大人任职上安也有不少年头, 想来当年离京时长公主还没有接掌政事吧。”
马大人冷脸以对, 道:“当年贬谪, 长公主不过幼女仍养在内宫皇后膝下,确实未曾见过。”
“所以这就是马大人为何这些年敢在这上安郡肆意妄为, 目无法纪的原因吧。否则以长公主之威名赫赫,政治狠厉, 果敢决断的做法, 马大人又如何敢在这上安郡偷天换日。”何珩起身至马大人面前,一言一语皆暗藏戾意, 眼睛像是未露锋芒却充满杀意的宝剑, 总叫人无端的心生恐惧。
“何珩,空口无凭,你说话可是要当心的!”一位官员先马大人发声, 语气急促激动, 却明显有故作忿忿之疑。
面对此人诘难, 何珩却是面色不改只轻蔑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马大人,沉稳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诸位自当心里清楚。朝廷赈灾银在上安郡丢失,上安郡本应据实上报,可为何直到现在朝廷都毫无动静?山南首富胡家捐粮救灾,可据我所查,上安官府拿出的粮食还不足胡家捐助的十分之一。另者,马大人近些年与关内冯家相交密切,冯家有协助朝廷开矿之特权,马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岂不知避嫌?”
马大人与这些官员被何珩强横关在此处,本来不知他意欲何为,难免心中惴惴不安以致委屈怨恨,可此刻何珩既能说出这些,这位马大人却反倒安心了,他将神色恢复,冷静应答:“赈灾银丢失第一日本官便拟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师,至于朝廷作何反应,岂是我等能够决定的。山南首富胡家今年为解朝廷之忧虽捐粮数目比之往年大有增加,但要知灾祸并非上安一郡之地,上安亦非最重之地,所分粮食一一匀开本就不多,官府已尽数施济。至于冯家一说,本官一向洁身自好,何公子怎可污蔑?”
马大人的反应转变之快,何珩却表现的意料之中。若非有几分‘本事’,这些官吏又怎会在地方‘步步高升’。他将事情一一挑明,桩桩件件都说的出口却也隐晦,株连九族的大罪这些人自然是不肯认下的。
“看来马大人是不懂了。”他嘴角渐收笑意,眼中笼上了一层寒意,平静的水面终究被涟漪打破。
“何家安于关内这些年都不曾踏足山南,何氏子弟在朝为官者亦日渐减少,本官不知何少主为何非要趟这浑水,岂不知以卵击石,后果自负。”马大人出口威胁,故意点出何家,望何珩能够以家族为先,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何珩听此却暮然一笑,道:“我行此等事,马大人怎知不是家父之意?”
马大人脸色再变,他不信何家这些年避朝廷而不闻政事却能一朝变脸,若不是何珩在说谎,那就是其中有什么事情出了差错。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与他而言都是坏事,他深思再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不如说出来,大家有的商量。”
“马大人这么快就稳不住了?”他讽刺一句,语气不加掩饰的不屑,面对这群毫无道德廉耻之人,他实在是不想与之过多纠缠。此时,何珩的几位属下正好叩门而入,搬入几张桌椅后又奉上几盏茶水。
“请坐吧。”何珩对着众人一摆手,态度竟又不暧昧不明起来,仿佛方才的厌恶与不屑只是假象,亦正亦邪。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不知此人究竟意欲何为,有忌惮,有忿恨,但更多的还是疑心。
“怎么?怕我下毒?”何珩独自坐下,尝了口茶水,姿态端正,一看便知是家世长期养出的姿态。
“下毒倒是不至于,何少主敢私囚朝廷命官,便是不敢伤害我等。”马大人一语既出,其余几人才放了戒心,纷纷坐下。看这架势,何珩是要与他们商量些什么,且他能磨众人一个月,足可见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如此一想,这些人心中倒也安心不少,否则单凭何珩方才说的几句话,便是有几个九族也不够诛的。可是,下一刻何珩开口,却是把他们震得魂飞魄散。
“诸位恐怕还不知,长公主微服出访,此刻就在上安郡。”何珩一边喝茶,一边优哉游哉的开口,似是一句随口之语。
“什么?!”
众人大惊,刚坐下的屁股皆乍起,震得桌上的茶水都溅出几滴来。
--------------------
民宅
刘僖姊与鲜丹商量了一早上,快要午饭时分鲜丹才离去。刘僖姊独自在屋中坐了半晌,后起身去寻孟玊。孟玊此刻正在房中收拾包袱,听得门响连头都未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开口。
“你不必留我,我不惹你心烦。”
刘僖姊面色僵了僵,关上门随便找了地儿坐下。孟玊背对着她依旧没有回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眼角瞥到桌上有一壶茶,她急忙给自己倒上尝了一口,后下意识道:“怎么是凉的?”
“自然是凉的。”孟玊此刻才转身,面目表情看着她,瞧不出任何情绪来。
“你要走?”
“不是你赶的?”
“此处是你的宅子,你已经买下了。”
“你要留我?”
“呃……”刘僖姊面露难色,眼神飘忽不与他直视,摆出一副有些纠结的样子,但不宣于言的神情无疑好似是在挽留。她此刻的态度与今早是截然不同,真真是一个天差地别。
“行了,别装了。”孟玊瞪她一眼,掀袍子坐在她身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并未入口。
“此刻冯家的人正在外面监视,你要现在走怕是不大好。”刘僖姊拿捏许久才开口,自觉这话说的还是十分体贴的。
“我与冯家无冤无仇,也不想从他们身上打听什么线索。我此时离去他们纵然会监视我,但时日久了自知我无用。”孟玊口气微冷,嘴角下垂与她辩论,好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与大人赌气。
“那好,祝你一路顺风。”刘僖姊叹口气,已不打算再开口,提上那壶凉茶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