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越乍一听‘姬离’二字只觉熟悉,稍加回忆便想起自己在何处听过, 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疑惑道:“此乃何人?从未听说。”
刘僖姊没有回答他, 自己退至角落缓缓坐下,抱膝屈起把脑袋埋进了腿里,陷入了沉思。
姬离是谁?这也是她想要知道的。
岑越虽然好奇‘姬离’究竟是谁, 怎会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但见刘僖姊此刻反应, 也识相的不再开口, 自己找个了离孟金缨稍近一些的地方坐下。他有些担心孟金缨,但不如方才急切了。他虽然还不知孟金缨究竟为何昏迷不醒,但孟玊与刘僖姊都没有十分忧心的样子, 那便说明小丫头无事。
此处的牢房是废弃矿洞,设在深山腹地, 昏暗无光, 四处寂静, 也没有什么守卫, 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呼吸声和潮湿水珠的滴答滴答声。刘僖姊一直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不休息也不出声。孟玊假寐同样也很安静, 但若仔细观察,便瞧见他眉宇间有一抹煞白,额头也有一些细汗。
岑越劳工一日自然是累极, 倒在席子上昏昏沉沉的快要入睡, 只是他朦胧之间透过昏暗的烛火光线看到刘僖姊的侧脸, 只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感觉异常的熟悉,他似乎在哪里瞧见过,好似……是在奉京相府,他的家里。
那时,帝都春暖花开的日子刚刚过去,即将到来的是炎炎夏日。春闱的礼部试刚刚结束,殿试却迟迟未开。奉京城不太平,从那道册封皇太子的诏书开始,朝堂就波谲云诡,暗浮人心。先皇驾崩,岭南道哗变、东党败落、新帝即位,数月的时间里发生了诸多事情,一时间人人自危。
岑越年幼时长在陇右金田老家,由族中亲友照看,唯一的兄长远在帝都。后来,兄长官途得运,拜至左相,才将他接入京中。彼时他已经十一二岁,稍懂人事。入京后,兄长安排他入太学,学习诗书礼乐御射。他虽基础不好,但天资聪颖,不过一年光景就已经在同龄人中崭露头角。但太学门生皆出身贵门,家中要么是贵胄世族,要么是皇亲国戚,如他这般的很少很少。渐渐地,他性格便养的有些古怪,有时阳光如少年,有时顽劣如泼皮,有时安静如老人。久而久之,他便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太初十四年冬季,兄长以他多年未回乡祭祖为由将他送出京师。那个新年他没同兄长一起,过的有些不称心如意。待春暖花开,他便启程返回奉京,想早一日见到兄长。可刚刚入城,从前那些爱与他作对的太学门生便拦路告知,兄长在朝中妄议亲王,被贬至中书右谏议,收相玺。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垮了。
彼时长公主刚刚平定了岭南道哗变,可皇上的态度丝毫未变,甚至有诛杀之心。若非一众老臣在城门迎候,长公主怕是连城门都入不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在老家乡下,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他隐约觉得,兄长是故意将他支开的。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可笑他不过离开一个冬日,短短数月,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就垮了。兄长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不行了,兄长自然要遭难,妄议亲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他当时来不及同那些看笑话的人辩解,急急赶回府中,想亲自问一下兄长。可他回到府的时候,却得知长公主也在府中。那时候长公主应该是坊间传闻的闭门不出,百官不见,却不想竟悄悄来到了相府。管家要他回自己的院子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去找兄长。他却支走所有人,偷偷去了兄长的书房。他想见一下这位长公主,想见一下这位当初逼死嫂嫂的狠心女人。
他到书房时里面并没有人。待进去以后,外面才有了动静。他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架后面,兄长爱书,书房里的书架很是高大,书也多,藏他绰绰有余,但有些遮挡,不好视物。
长公主与岑怀进屋后屏退了左右。他隐约可见这位长公主穿了件白色的斗篷,将全身包裹遮住,很难瞧见面容。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窥视个朦胧。不过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下意识有些失望,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对这位以女子之身主政中书的长公主有些什么期待。如今想来,他与俗人无异,不过是坊间野闻的心态罢了。
“左相在家中好闲情,这诗词歌赋都不曾落下。瞧这副画的功力,依旧是当年披红白马状元郎的风采。”
岑越瞧见,长公主拿起兄长刚作的一副《挥扇仕女图》细细品看,末了评价一句,只是语气有些古怪,岑越躲在书架后都能感觉到这话背后的无力感。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长公主的声音,不太真切,但很清丽。挥扇仕女图,是他兄长极爱画的一幅画,只因从前嫂嫂就喜欢收集各种扇面,他隐约有印象。
“长公主入府一叙,所为何事?”岑怀收走了长公主手里的画,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那架上,已经有不少一样的画卷了。
岑越心想,他兄长一直都是这样,对谁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没想到对长公主也是这样。他顿时有些自豪,觉得自己的兄长永远都是独然于世,一如多年前离家时那般,一壶清水一匹马就可上京赴考。他突然有些好奇,这位长公主会不会主动提起已经去世的嫂嫂,这是兄长的逆鳞。
“你肯定已经猜到我为什么找你。那些人在公主府门前已经跪了好几日了,折子都是成山的往里送,何喜走了,苏珮自己一人着实是累坏了。”长公主并没有顺着画说下去,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画上的人是谁,但也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无人敢戳破那层窗户纸。
长公主口中的‘苏珮’‘何喜’岑越是知道的。长公主一共有一十六名亲信女官,其中最得力的就是这两位。苏珮年岁大,是宫中资历深的女官,常年随侍在长公主身侧,这辈子估计也就是深宫度过了。何喜却不同,这位女官大人是关内何家的小姐,出身极为尊贵。何喜走了,这事儿岑越并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他关心的。他更关心的是‘那些人’。长公主口中的那些人,自然就是朝中的诸位臣工。皇上刚刚驾崩,太子虽立,但前头有一个执政多年的长公主挡路,这便有些微妙了。
岑怀为长公主倒了一盏茶,道:“殿下是如何想的?”